藉几许凉,暖心口的疼
秋,瑟瑟而来,轻轻飘过疼痛的十月,倔强地掠过叶子的脸庞,枫红了眼睛,落魄了影子,却依旧执拗地不肯放晴蓝天白云。我想,它的伤口是不是开始皲裂——题记。
【遗落的沧海】
我,一个叫无夏的女孩。秋冬出生的孩子,生在80年代,那是个百般无奈的年岁,贫穷的山村,承载不起人们希望的太阳;计划的生育,背负不起传统的香火袅绕。
无边落木萧萧下,一声清脆的啼哭坠落在山坳偏寂的小屋子里,父亲喜上眉梢的样子在看到不带把的我时,瞬间,黯然神伤。
天空,不够喜气洋洋,灰扑扑地铺落一片阴霾,全家人心凉至冰点。
是的,我是个女儿,家中的老二,上有比我大三四岁的姐姐。
罚款,超生的我,理应被罚款。父母思忖着如何办。
为了想要个儿子,躲避高昂的罚款。我开始了另外一种存在方式。
那年那月,我还只是个襁褓中的稚嫩婴孩。睁着大眼睛望着双亲,并不知道他们在盘算些什麽。
四个月大的我,父母含泪对外宣称,“我家老二,不幸得病,死了!”
邻居们、奶奶连连叹息,说道“多可惜了,那么漂亮可爱的一个女孩,就这么死了,唉……”
从此,我被父母雪藏在山里的姥爷家,辗转到过重庆的大姨家,到过山区舅公家,哪里有查计划生育,我就被背着到处藏。
不久后,妈妈如愿再次怀孕,确定是个男孩。我的超生罚款在弟弟出生后才作为第二胎孩子交了。
被宣布死亡的我,可笑地过着我那被死亡的童年,随着春花的绽放,盛夏的骄傲,金秋的气爽,冬日的凛冽而慢慢浮上水面。渐行渐晰,一个个问号耷拉在我的脑后。
那个时候,姥爷一家大小,忙里忙外的,没人照看我,以至于两三岁了,都不会说话,总是结结巴巴,磕磕打打的。直到现在,一旦激动,便语无伦次。
我,是一个没有名字的孩子,像秋天里的野菊花,一种永远不知名的野花,它不需要沃土也不用施肥。在那荒坡野岭里摇晃着脑袋,在冰雪寒凝里绽放金黄的颜色。我像极了芳菲阡陌的林荫中的野孩子,微苦的眼泪滑落在死亡的童年里。
我,是一个没有得到过爱的孩子。每每看看谭琴的父母亲昵拥抱着她,亲亲她的小脸,逗着她开心的样子,我总是闪躲在山后的竹林里默默掉眼泪。
当同伴好奇地问我,你从哪里来,我哑然,便非常地茫然,抬头望着那满山遍野的青冈树,堕落的秋叶纷落在天空中,时而,翩然成燕尾蝶;时而,旋转成一个谜团。
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幼稚的脸庞,弯弯的眉眼,指着飘落的树叶说,我,大概就是那片树叶生的。
被诈死的人,不该记得自己来源哪里,又该魂归何处。
父母、姐弟、家人都不属于我这枚飘零的叶子,因为我不存在他们的生活里,至少我的童年没有他们的影子。没有他们的拥抱,没有他们的欢声笑语。
是的,我是多余的,我也是孤独的。
于是,我很小就学会了一个人独坐河边,静默流水不复返,静听岁月的流沙瑟瑟。心底有了一个感伤而疼痛的名字:叶无夏。
【遗忘的花开时】
寒冬正月里,姥爷去世后,舅舅要娶舅妈,我失去了最可靠的依赖。那一年,我粉墨登场地出现在这个大家庭里。浩浩荡荡,二十几口人中。
突然被送回自己家,我感觉好陌生,在我那空白的脑海里,这个家没了熟悉的亲人,没了熟悉的玩伴,凭空多了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夹杂在他们中间很纠结。
那时,家有姐弟,大爸家有一女,三爸家有一女,大姑有一儿,我们六个孩子,我总是被无端孤立,他们看我的眼神像看外星人一般。
大人们更是忽略了我的存在。没人知道我何时过生日,甚至读几年级,都无从知道。我想努力讨好我的爸妈姐弟,还有一大家子的亲戚。
可总是落不得个好。做错了,狠狠地挨了打。做好了,连句鼓励的话都那么吝啬,不肯给我。
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而我这个既不是长子又不是幺儿的女孩子,时时备受冷落。穿的衣服总是姐姐穿过的衣服。当然姐姐也没有买过衣服,一般是小姑婶子们给的衣服。姐姐弟弟妹妹们都有小姑和幺爸辅导作业,而我只能一个人默默坐在油灯下,咬破指头也做不出来。这样,少不了又挨一顿打。
我记得十岁那年,在市里教书的幺爸带回了幺妈,她给家里所有的孩子一人织了一件毛衣,唯独我没有。看着姐姐们弟弟妹妹们心高彩烈的样子,心里一阵一阵酸涩。至此,我不再奢望别人对我好。我也收起了小女生的叽叽喳喳,沉默,再沉默。
后来,我便开始写了日记,每天都用姐姐写完的作业本,在背面写日记,开始用些幼稚的文字表达我的孤独和难过。
有一次被姐姐发现了日记内容,大致,就是自问自己是谁生的,为什麽要受到不公平待遇,为什麽被冷落。父亲知道后,勃然大怒,使劲地抽我,脸上刻满了红色的印子。
心底一下子落入地狱,嘴角泛着冷笑,一抹绝望的冷笑。
随着年龄增长,我越发沉默,我不再说话,不再和我的那些亲人们唠嗑,我习惯了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干活,一个人在阴冷寒凉的雨里,走进那条河,把自己掩映在繁茂的杂草丛里,凝望着清澈的河水,静静发呆,直到天空晴朗,直到夕阳的余辉洒在我的脸上,倒影着我那营养不良的身体,瘦削忧郁的年纪遗忘在花开时。
这条熟悉的河,从我回家那一刻,到现在离家时,潜藏了我太多的寂寞和被忽略。
夕阳映照下的天空,摇曳在风中的树丛,定格在我那被遗忘的芳华霜月。烙印在心口,成了一段无法磨灭的伤。
尽管今年我二十六七岁了,每次一回到家,家里的人,家里的亲戚数落着我的冷漠,数落着我不够关心这个叔那个姨,数落着我不会处事。
我能做的,只是淡淡回一记笑,不能太张扬地笑,怕撕裂了旧日的伤口,害怕灼伤了肌肤,便无药可治。没办法逼迫自己忘记那被亲情遗忘的花开流年。
【叶落生凉】
秋雨缠绵的天空,灰成一片阴霾,人生在这段路上充满了泥泞和绝望。可活着比什麽都好,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还畏惧活着么?
八月白露降,湖中水方老。但惜秋风多,衰荷半倾倒。上帝跟我开了个大玩笑。
一直没怎么注意的身体,竟然亮起了红灯,鲜红的血汩汩从身体里剥落,沉重得让人悲愤。心口时不时隐隐作疼。
姐姐说,你还是去检查一下吧,你这情况很像我的大学老师一样,平时没怎么在意,等到检查后,就被宣布癌晚期。
听着姐姐的话,顿时我便惨淡苍颜衰,冷落秋怀抱。不敢面对这突来的打击。
窗外,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心越来越凉。看着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一阵眩晕,便是流苏味刺鼻。突然那么一刹那,害怕死。因为我的人生正值花季,怎可一蹶不振地倒下?
最近看了好多哲理书籍,慢慢淡化了那种恐惧。我需要平淡的心态对待自己的病。
白落梅说,其实,我们都是人间萍客,没有谁注定可以一生安稳。不是过到下落不明,就是老无所依,到最后,一个小小的土丘便是我们共同的归宿……谁也逃不掉死亡之蛊。
所以,我不想去医院,并不是我不敢正视自己的病,而是不想让自己背负生与死的十字架。
有些东西,该来的,总会来,何必让自己扛起太多的负荷。简单地生活,简单地书写人生,即便死也不再那么可怕。
虽然,我在文字中寂寞绽放,但也不啻于厌世。
这一场秋雨,泼洒着一层层薄凉,也该需要冬天的被子捂热才好。
借着秋日里几许微凉,暖心口的疼。在寂寞里活着,芬芳淡而无华的人生。在那被诈死的沙漏里,我像流沙一样奇迹般活着,这点无伤大雅的病又算什麽呢?
我不想,叶生而暖,叶落生凉,人亡生悲。我要勇敢地活着,活出自己的价值。哪怕孤独袭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