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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成诀,不诉离殇

作者: 剪烛西窗2012/10/13亲情文章

相思树,离人折,一寸相思一寸血,寸寸相思凝成结。

1.

那天清晨,我披着远天寂寥的星斗,和一弯朦胧的半月,穿过野草夹杂的黝黑巷道,到最后不由地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着来到窗前,轻轻地敲叩和呼唤,婆婆应声替我开了门。

抖掉一身的灰尘,我随即钻进有你的被褥里,你一骨碌坐了起来,睁着惺松的眼,一脸的茫然,怯怯地看了我一眼又躺下,只是喊着奶奶。我们,到底还是疏离了。我在这端,你在床的那一端,却并不搭理我的问询,直到我说,想不想看看漂亮的新衣服时,你才喜上眉梢地再次坐了起来。

衣服虽漂亮,但比起瘦小的你来说,确实大了很多,原来她们所说的,你长高了很多,并不是我所想像的那样。不想看到你失望,我遂朗朗地对你说:“等天亮了,吃过早餐后,我们再一起去买新衣服,好不好?”你这才明快地应我:“好。”

我知道再华丽的衣服,再漂亮的鞋子都填补不了我在你心里的空缺,可是,除了这个,我还能给你什么?而你,居然也会那么地配合着我,咧着嘴笑着,殷殷地扑进我的怀里,再在我的脸上轻轻地印吻。而我,早已合不拢嘴,为搏你一笑,恨不能给你全世界。然后,我再见你穿着新衣新鞋,高兴地走来走去,你头上红色的蝴蝶结也跟着上下飞舞。那一刻,你活脱一只快乐的蝴蝶,一脸幸福的光芒。而我,忽然感觉幸福其实很近,也很简单。

但是,片刻的欢愉,还是抹煞不了你我的疏离,你并不愿随我去,甚至当我想带着你去看望一直想念着你的姥姥时,你竟嘤嘤地哭了,才知道,怎样地讨好,我都讨好不了你。想起,大半年前,哭着与我道别的,说着:“妈妈,等你不累了时,再来接我去你家。”、“妈妈,我只能一直想你。”的那个你,早已疏离远去。我以为,那些简单的言语就是你我之间的誓言,日日夜夜,盘旋在我的脑海里边。可是,谁曾料想,亲爱的你,早已将它们忘在脑后边,我的心,就那么防不胜防地渗出淡淡的,疼痛。

后来,时光在慢慢缝合我们之间的裂痕。你开始喜欢和我在一起,喜欢趴在我的背上,紧紧地抱住我,或者在我的脸上留下一吻;或者让我紧紧地拉着你,一起旋转,一起飞舞,一起留下满地的欢笑;或者,我们在棋盘上“厮杀”一番,你总是很识趣地认输;或者,吃过了午饭后去午睡,你静静地躺在我身边,我闭眼装睡,你睁着眼数数,从1数到30,然后,寂静,安睡,我也亦然。亲爱的,那时光,是如此的安好。

我又开始一点一点地走进你的内心,只是始终填补不了那曾经的空缺。你依然不肯随我而去,只是开始挽留我呆在你的家里,而不是像最初那样,生怕我在你家长住了下去。而我知道,每一次的熟络之后,就是你我之间别离的开始。我说:

“我要走了,你会想我吗?”

“不会。”

“你是不是已经将我忘记了?”

“要是忘记了呢?”

“要是忘记了,我就不走了。”

“那我忘记了。”

亲爱的,就是这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轻轻地打动了我。我懂得了你没有言明的挽留,虽然你仍不肯随我而去。只是在最后时刻,你似乎没有什么留念地向我挥手道别。我蹲下身子,轻轻地问了句:“怎么?不最后拥抱一下么?”你便笑笑地扑进我的怀里,轻轻地拥抱之后,我们彼此微笑着再次招手,道别。

尔后,转身,隔断天涯。

2.

母亲,我依然记得的:半年前,与您洒泪挥别时,您躺在病榻前,念念叨叨的旧时模样,眼神飘忽闪烁,身体动弹不得,但却,依然丰润明朗。

三个月前,爱人送孩子回老家度假,看望了您。回来后,神情黯然地告诉我:“母亲瘦了,走在路上遇见时吓了我一跳,差点没认出来。”

后来,您在电话里,一次次,一遍遍地问我几时回去看您时,我便总是不知所措,在想与念之间辗转反侧。当我,终于动身准备启程返乡时,爱人叮嘱我,在家里,要开开心心的。我的心便无缘由地,戚戚然,突然慌作一团。

母亲,是您么?真地是您么?为什么我的眼睛刹时有雾气弥漫?为什么我的心刺刺地痛在胸间?

啊,我的天,怎么可能?靠在躺椅里的,怎么可能是您,母亲?

母亲,我的笑容凝在脸上,僵硬得有些收不回,可我,还是想让您看见,您心心念念的,我微笑着的脸,虽然那可能比哭还难看。父亲,讪讪地笑着,忙碌在厨房里。我的唇齿之间,情不自禁,唠唠叨叨的只有一句:“怎么瘦了那么厉害?怎么瘦了那么厉害?”

母亲,当您轻轻走过我的身边时,您那直不起的腰板,让您一下子矮了许多。那动过手术的脊椎,已扭曲错位,变形,耸立,它们像针芒一样,刺痛了我的双眼。母亲,只不过半年的光阴,我看到的您,仿佛已被岁月掠去了三十年,只留沧桑与荒凉。

其实,如此这般,早在我离开不过三个月的时间,您就已被病魔千锤百炼。不必问询,亦无须再言,母亲,我能明了,您所受的痛楚,您的那些日日夜夜的煎熬,以及那许多的,您无数次的对我的呼唤。母亲,我深深地感受到,我就是您一切的向往和希望。有时候,活着,竟是需要更大的勇气。

也许,儿女的双方归来,多少给您添了不少欢愉,所以,您的面色神情似乎有所好转。和您一起散步在小路边,我们家的小灰保镖一般亦步亦趋,您说,它总是与您形影不离。然后,我们一起在路边歇息,看小灰怎样识别来往的车辆,从马路那边回到马路这边。我们便又开始一起拉着或远或近的家常,从那条小时候送我上学,一直养了很多年,后来被人猎走的护家良犬阿黄,到后来的人生百态和人来人往。母亲,您的记忆让我如此震惊,甚至方圆百里以外的我小时的同学,我都忘了她们或她们的名字的时候,您依然还记得,如数家珍般。我忽然想起,您说过的:我不在您身边时,您就会四处走动,常常会去村里小时与我同过学的人家,与她们聊聊我,看着她们,仿佛看到我。母亲,您总是这样,总是会不知不觉中让我的内心,独自泪流成河。因为,我已经不知道,何时开始变得如此坚强?不让您,不让任何人看见我的眼泪。

是哪一次?是不是那一次,在寒风中,我借着酒精的燃烧,无法承受突如其来的变故,如孩子般失声痛哭时,您赤着脚,将我急急地揽在胸前,歇斯底里地安抚不了我时,您便急得团团转。噢,是的,母亲,正是从那一天起,我学会了坚强,像一块坚强的石头。眼泪,于我,便已是稀有之物:在乎我的人,不忍我的眼泪;不在乎我的人,无视我的眼泪。所以,当那几乎是灭顶之灾向您袭来时,我就收住了所有的伤悲,只为您,我再也不想让您看见我的眼泪,今生。

几天的光阴,如昙花一现。临行前,我们一起合影留念。望着每一个被定格的画面,您的身影突兀再现,心里的泪,早已断了线。道不尽的珍重,说不出的再见,眼里依然有泪光闪闪。此刻以后,转身已是天涯,才知道:相思树,离人折,一寸相思一寸血,寸寸相思凝成结。

母亲,您若安好,于我,便是晴天。

3.

从来不愿告之父亲,我会在哪一天回到家里。不是不愿,而是不想。

当我如风一般,出现在父亲的面前时,父亲满脸含笑,只一会儿的功夫,已为我端上一早就熬好的汤,香气弥漫了满屋,诱得我垂涎欲滴。问及父亲怎么会如此丰富地准备时,眉眼间依然是满满的笑,他说几天前弟弟就向他转告了我的行程,所以,他特地等在家里。我的心,便开始暖暖地潮汐。父亲,总是和以前没有生病的母亲一样,倾心为每一次回到家中的我,不厌其烦地准备各种好吃。所以,我总是不会告诉他们,我会在哪一天回到家里。

因为中秋国庆并蒂而生,我和弟弟相约分别从不同的城市回到家里,中秋的那天中午,陪着父母双亲围在餐桌前,心里生出满满的感动和深深的愧疚:结婚十二年,第一次和父母过中秋。下午,弟弟又将我送回婆家,晚上再和婆婆及女儿一起过节。因两家挨着不远,以前总是由父亲接送,现在由弟弟接任,亲情已将我们紧紧地拧在一起。

两天后一大早,弟弟过来接我回去与父母小住。当我们带了早餐回到家里时,母亲告诉我,她已吃过早餐,父亲一大早去了棉花地里摘棉花还没回来,你们给他送早餐去吧。

棉花地,是老屋的地基,那个自从搬出来以后,已经十多年没有再踏入的小村子,已是一片荒芜,只有一户人家隐在原来的村子深处,很难想像,这是一条曾经住过二十来户人家的小村。父亲隐在棉花地中间,远远地就听到摩托车,看见我们走去。我佯装生气地嗔怪他不知道回家去吃早餐,父亲笑笑着说一会儿就回的。顺手接过我递过去的早餐,我和弟弟就开始摘起了棉花。这样的农活,在我毕业以后就与它们决绝了一般,如今想起,那些许多的,我曾经是多么想拚命告别的劳累,我到底是解脱了,可它们,却依然落在父母的身上。心里,忽然生出了许多的不忍,不由加快了手中的速度,我多摘一朵,父亲就可以少摘一朵。

正投入之间,忽然有隐隐的歌声传来,以为是父亲的电话铃声,父亲却笑着告诉我是他手机里的铃声,一个人在这里,太冷清了。我不觉一笑,对父亲徒然添了很多的敬意:父亲在面临母亲这样的病变下,一个人忙里忙外,受尽了辛劳,却依然可以保有如此乐观的心态,这不是常人所难做到的。终于信了,父亲每次在电话中与我诉说着生活的种种时,每当我声音哽噎时,他总是反过来劝我不要担心。其实,最坚强的还是父亲。

按照家里的习俗,中秋的时候,女儿是要回娘家给父母送节。所以,我也不另外,除了礼品,另外也给了一些钱,看双亲欣然接受,我的心也好受了一些,说实话,十多年,第一次给父母送节,我的内心有很多的愧疚。

最深情的相聚,总是抵不住最无情的别离。走的那天吃过早饭,就别过了婆婆和女儿,然后回到娘家,吃了午饭,就要踏上了南下的列车。早早地回到家里时,父亲刚吃过了早饭还在厨房里忙着。我便与母亲坐在房间时聊着天,直到父亲也忙完了。开始有人找父亲去干活,他都一一推脱了,说着女儿今天要走了,没时间去,言语之间,满是骄傲,我的心再次软软的,家的感觉真地让我很留念。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念爱的人,所以,每一次的别离,总是让我伤怀不已。

半响午的时候,父亲给我热了一碗汤,说晚些时,再烧灶焖饭煮锅巴粥,这是我的最爱,我自是喜极应答。后来,父亲坚持要自己掌勺,做我没有吃过的菜:豆渣煎饼(打完豆浆的豆渣,打入鸡蛋,再调入面粉或生粉调和,先在锅内煎成饼状,然后再放入辣椒小炒)。只这一道菜,就让我回味无穷,真是香味可口,以至于后来返回东莞与爱人和儿子说起时,儿子立马催我去买豆子回来打豆浆。

那是非常丰盛的一顿午餐,虽然只是寻常的家常小菜,但是却让我的胃,以至周身都舒服,不知不觉比往常多吃了很多,直到胃撑得有些小小的难受。

午饭过后,我就要别过双亲了,心里又生出种种的不舍,不忍,却又无能为力。我又从钱包里拿出了一些钱,塞给父亲,推脱了半天父亲才接过去。我就开始打包,像每一次那样,父母又为我准备了很多鸡蛋:家里的鸡蛋养人,免得你花钱去买,而且你们在外面也买不着。可是他们倒是忘了,这些鸡蛋,也是他们从养鸡的农户里买来的,再加上自家里积攒下来的。然后,就是麻油,想着儿子喜欢吃蛋炒饭,放点麻油味道更好,而且营养。每次父母替我准备这些时,我心里总是不好受。还记得以前,他们给我准备的东西我因赚麻烦不愿意带,结果父亲生气了说我这也不要那也不要,那是他们的一份心意,吓得我赶紧将他们的心意一一打包收起。后来,我再也不拒绝,除非实在拿不动。有时候,接受比拒绝更让人坦然。

父亲送我到车站后,我就让他回去了,因为家里还有很多的农活等着他。离上车的时间还早,我便在候车室时找了个位子静静地坐下等待。忽然,电话响了,是父亲打给我的,他告诉我,我给他的钱他放在我包里的茶叶盒内(茶叶是弟弟让我带给爱人的),让我到了后就打开找找。我一下子怔住了,没想到,我以前曾经用过的招数,如今又被父亲还给我了。父亲总是说我两个孩子不容易,花钱的地方多,所以总是不肯过多地接受,我便常常偷偷地放在床下或抽届内,离开了以后,再告诉他们。

返回东莞,我迫不及待地打开行李,赫然看着那一叠钱,眼里禁不住潮湿了,急急地给父亲报平安,他依然问我有没有打开茶叶盒,我说已经看到了,他便在那边松了一口气,只是嘱咐我要当心自己的身体,凡事小心。

小时候,总认为自己是个多余的孩子,没有父母的疼爱。长大了后,才明白,不管多大了,我依然是他们愿意倾尽所有去爱的孩子。

父亲,爱您,不止是您的伟岸,坚强,更有您的细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