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早晨（二）

迷雾还没散去，远处的建筑影影绰绰，天光隐现。朦胧的江面上传来货轮的长鸣，飘过黄埔江岸，震的在黄浦江边一个工地简易房里休息的人们的耳朵里面像生了海螺，呜呜回应着。老瓦努力想挣开眼睛，没睁开。怎么回事？他抬起手，又酸又软的。身体不像往常，一个讨厌的词，在头脑里闪了下，病了。鼻子也不灵。浑身燥热。

工地上还有昨天忙碌的迹象，四处码放着钢管和钢构架。一个光着上身，搭着条不知用了多久变成米黄色毛巾的中年男子一边在水龙头旁微微低头刷着牙，一边翻起眼珠子望着前面，他的瞳孔没有焦点，涣散着。他并没有注意眼前的任何事。他在思考，也在回忆或许他什么也没想，留着脑筋一会再用。昨天下过了一场雨，工地现场一片狼藉的脚印。大半夜起来巡查设备，遮盖雨具。忙了个把小时。 有人早晨发现有人竟然感了冒。 不许歇工，歇工扣钱！感个冒还能算是病嘛！他这样说。感冒的人本来身体状态就不好，情绪不佳。没听到句安慰话就算了。听这话心火上升，顶了几句。感冒就不算生病啦，怎么这么不替人着想。大不了不干了！他也火了，丢下句：不干就走人。说完端着脸盘走出去，将临建板房门拉了个很大的声响。震的地面上的尘土跟着颤抖。

这叫什么话呢。感冒的老瓦心里受了委屈，斜坐在木板床上像头经年劳作的老牛哞哞的喘着气儿唠叨着。工友们拿着牙缸的，端着脸盘的陆续走了出去。每个人都说了几句宽慰他的话。 算了，别跟他斗气，不值当的，老瓦。老瓦别生气，我这里留着感冒药呢。给你放桌子上了，一会你吃几片。人们都去排队洗漱了。打一盘水，蹲地上洗脸的，刷牙的。老瓦透过那扇塑钢窗户看着蹲在泥泞地里的他们，自己忽然就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披好了衣服，扒拉起几块三合板钉成的桌子上的感冒药。就着玻璃瓶里昨夜喝剩的凉白开一口吞了下去。端起脸盘加入到清晨的洗漱队伍中去。

初秋的雨后清晨的空气中夹带来丝丝凉爽，人们都知道太阳一出，时间用不了多久，阳光会驱散一切凉意。会将他们笼罩在热腾腾的空气里。他们照常挥着汗干着活儿，为了生计，为了儿女家人。他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也在受气。一方面工期紧张。客户这里天天来盘查，派了两个监理来指手画脚。他工作十几年了。虽然清楚工作怎么做。可是监理的意见不能不听。这让他放不开手脚。公司方面催促，客户方面也是如此，好像天地下找不到给自己喘息的空气。下面人难管理。事事要他操心。事事请教他。他事事请教公司和客户。一环一环的指教。繁杂细小的事也太多了，库房的工件齐全性，场地的设备的防偷防盗防水。设备安装工人们的人生安全。这些都是他必须操心的。今天还有个感冒的。我替你想想，谁替我想想呢！！草！他骂了句，还嫌不怎么带劲儿，随口吐了痰射到路旁的泥泞中去。打了水洗了下脸，正用米黄色的毛巾抹着脖子一抬眼正看见老瓦端着脸盆走来了。他脸上的肌肉抖了几下。终于落出一个难看的笑。

他挥挥手，老瓦，老瓦，来这里。他看见旁边一块地皮还算硬实的地皮，就好像特意为老瓦留的，笑着大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