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雨
自古逢秋寂寞寥。大抵是因为秋雨绵绵的缘故吧。一夜雨声不息,乱了心情,更深难静。淅淅沥沥的,透窗而入,潮湿的雨雾扑面而来,润了漆黑黑的夜。就这样躺着,沙发上真冷。秋天的睡意早就浸染着人生的酸甜苦辣咸,睁大的眼里盛满悲忧喜乐欢。我已记不清楚这是今秋的第几场雨了。秋风过后,先是三点两点落进池塘,淹过夏日蛙鸣,后来雨水渐多,终于时绵时断,乱打芭蕉,裹挟着片片下落的黄叶,层层围住静穆的小屋。我不能推门而出,只好闭了眼,用思绪在秋雨紧紧跳跃的节奏上翩跹。
元亨利贞,两仪相间。秋天阴中有阳,也是时序排列上的一个太极,有秋阳高照,怎么就不能有秋雨绵绵呢?倘若秋日无雨,秋藏之利便显得苍白无力,秋意从何处阑珊?
秋雨是收获之后的滋润,是草垛之上的呼唤。在乡间,自古逢秋无寂寞,有的是对老天恩赐的感激,和围炉把酒话桑麻的喜悦。三三两两相约小聚,不怕秋雨打湿衣衫。客在路上,主人家早已备好了衣物。一进门,热情暖意涌流,寒冷的秋雨似乎只是一场陪衬。那年月立身大地,我耕种诗书与酒,收获文字满仓,少小的心灵感到无比快慰。为了延续这点点自豪,我常常秋后冒雨泥泞路,两步三滑到有书的人家,递一块毛巾擦脸,换一身干衣暖身,烧一火笼洋芋,边吃边款款言“古今将相今何在?荒冢一堆草没了”,侃侃情真,在雨声里弥漫。朴素的相交如同刚刚收进屋里的庄稼,秋雨无事,上楼逡巡,看得人心花乱颤。然而秋风肃杀,秋雨一日紧似一日。那个秋天过后,秋雨零落,字纸成泥,我不再见弯腰持镰的身影,伏倒的玉米地里,衰草连天,那个和我谈天说地的人,已不知去了哪里?
十多年后,在秋风秋雨愁煞人的昆明郊区,我和一群同龄人在温饱问题上艰难挣扎,大家的脸上都写满了淡淡的落寞。我们伸出手去接住滑落的秋雨,却无法感受到少年时的那份平静与恬淡。我照常带书在身,一个人钻进屋里,行走在弯弯曲曲的字里行间。突然有一天有人来看我,打一把小伞进门,跺去脚上的泥巴,说“这雨下的大,秋天真冷!”我看见了满头乱发,形同荒草,只有目光如炬。差不多无话可说了,只是想起多年前秋天雨中论道,真的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信马由缰乐悠悠了。再后来又各奔东西,不知所踪。是呵,三十而立,三十而利。三十年已过,倘若努力与收获比例失调,人生季节,谁能感受秋之大德,更何况秋雨入夜,寒颤凄切,还有多少“对长亭晚”啊!
大衍五十,命运难测。昨天还艳阳高照,乾坤朗朗,气定神闲。黄昏就开始雨意泼墨,或浓或淡。在枯黄色的秋天,我找不出承载着人生密码的那一根蓍草。或许都让风吹雨打去了吧。秋雨不如昨,烦恼渐生成。成长总是消解诗意,一切都在回归自然。或者本就是一层秋雨一层凉,阴霾送来愁绪,天感众生,顺乎其人罢了。
我多想挥毫秋意,把秋天的雨水都倾进前世今生,渲染成明天的彩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