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徙
就在车窗外的那抹绿色田野流淌起来的恍惚间,对这里,我竟然莫名其妙的感到陌生起来。这不太正常。
要打个比方来诉说的话就是,如果你远行一个月两个月或者一年两年或者更为久远,直到你回到家,然后你回到家,就在你回到家的那个瞬间,你会不会有一种有什么变了的感觉。
墙的角落开始出现一大片蜘蛛网,心爱的玩具上有了一缕干燥的灰,阳台上的仙人掌居然有了腐朽枯萎的痕迹……一定是有什么变了的,不可能没变。如果不是这些的话,那么相比从前,村庄是显得更绿了的。这种绿太深太沉,呼吸间始终透出一股悠然。宁静的感觉是我说喜爱,很小的时候我就有一个梦想,长大以后一定要找个静静的能让自己内心安然的地方定居。但是,我从未设想过我一直梦寐以求的理想居住地,竟然会出现在这我从小到大生活了十几年的故乡。
但是。
即使是,纵使是这样,也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出了错的。理性的那部分将符合“喜爱条件”的部分一一排列出来,而感性的那部分却又总在叫嚣,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错,这儿少了什么,对,少了什么。说得好笑,在很多独处的时间里,我塞着耳机独自面对着屋边一望无际的起伏麦田,面对不时有银尾的鱼跃动的幽幽池塘,我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某种幻术。不然故乡不会变得如此符合我的审美,不会变得如同日本青春电影里的长焦镜头,一点一点的击中我心头那抹柔软的向往。
我在夜晚搬了把凳子到门前的空地上去数星星,爸爸妈妈在房间里看谍战电视看得昏昏欲睡。一颗,两颗,三颗……银河的这边是牛郎,银河的那边是织女,而银河啊,它原先仅仅只是王母袖间的玉梳划开的一道细细的缝。嗯,这不正常,因为原先的原先,对着星空闲聊一直是家长们的爱好啊,而抱着电视手舞足蹈也只有我才有兴趣。夜间的雾从池塘间慢慢、慢慢的升起来,逐渐弥漫了天与地。田野里蛙声沸腾,蜻蜓乱舞,鸣蝉喧嚣,这么优良的生态,我胸腔里呈现出某种我一直渴望恒久得到的寂静,而它生长的地基,我从未设想过,它竟是荒凉。能够长久的保持着某种悠然寂静的地方,必定荒凉。
一瞬间我不明白是什么在变。是变好了还是变得不那么好了。
我当初回到家的时候发现母亲变得不那么咄咄逼人,她帮我夹菜的手指粗糙上又添了层粗糙。父亲不再那么高大威猛,他一直以来的不拘一格开始随着他的脊背一起下弯,他日渐小心翼翼起来。他们的头发都是白了又染黑的,他们或许没有变瘦但比之以前一定是更黑了的。我开始和他们又说有笑,东拼西凑些有的没的。一顿饭,我发现妈妈即使再怎么用心,她炒出的菜的味道也没有以往那么鲜美了。很多次,我见到连在鸡块上未除净的细毛桩,想起她以往嫌弃别人家的饭菜不那么干净的小市民的样子,有点好笑。我讨厌极了那个时候那个家长里短说尽是是非非的她了。但是在外这么久了再次回归,却发现,她的额头脸颊又纵横出几条纹路,而她的脸却也因为这样,变得好像一直在笑一样。我是爱极了这个时候的她啊,因为我发现,她那变得,微妙的好像一直挂着微笑的脸,写在作文里,叫‘慈祥’。
也许是这样的吧。
我们每个人,都如同初生的幼鸟,要迁徙过一次,远走过一次,然后再一次的重归故土,才能发现自己的成长,成熟,也才能够真真正正的懂得审视过去的、现在的、还有未来的自己。
从远方返乡归来的自己。就在车窗外的那抹绿色田野流淌起来的恍惚间,对这里,竟然莫名其妙的感到陌生起来。也许是以往的那些悠然绿色的行道小树变得高大茁壮了吧。
牛仔裤与高跟鞋,那些我们在远方学习到然后日渐装备到身上的潮流,它们或许并不适应悠悠麦田吧,电影里被我们喜爱着的少年们,只穿大一号的运动衫。而高跟鞋,美女们的高跟鞋,它们也踩不进那些不平不坦质地柔软的土地吧。
要懂得自己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