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曲咚锵飘一飘

“妹在家里头 我心跟着哥哥走 我这辈子的泪蛋蛋 只为哥哥流 拆散了炕头… 人憔悴了心没瘦……”

我家三婶就是走西口唱山曲的。当年她从山西逃荒出来学唱漫瀚调的，小时候记得来我家吃过饭，后来在我娘的撮合下，她就留了下来，嫁给了我三叔。　　

早先外乡来呼和浩特唱漫瀚调的，多是两个人，或两口子、或一家子，各背一种乐器，笛子、二胡、扬琴一人打着鼓，一人敲着锣，一唱一合，走街串巷。讨一些大米、黄豆、小麦之类的粮食哪一家给个一捧两捧的粮食，她们就会在你门前唱上一阵子。我那时跟在别人后面跑，压根儿也听不懂唱的什么，心里却一个劲儿盼着她们快些走到自家门口，好去讨了母亲的首肯，亲自到米缸去为她们舀上满满一碗米。

城里稍有见识的大婆大娘，有时会三五几个围着她们，要求唱上一段儿《王爱召》、《栽柳树》，之类的曲子。这大概就是最初形式的“点唱”吧。

漫瀚调曲子旋律跌宕起伏，潇洒豪放，唱词还能即兴随意填词，听起来也新鲜。“漫瀚调”又叫“蛮汉调”，说白了，就是用蒙古短调做皮儿，汉族唱法做馅儿，包成了一个整体。小时听起来是很有魅力的，因为听不了几句就可以跟着哼哼一下，是很能讨得人喜欢。但在印象中，自从我三婶嫁过来之后，我就再没听过她唱漫瀚调，她说那是要饭歌，不唱了。　　

后来在外地念大学的时候，偶然有一次听见路边有人在放漫瀚调，是一对男女在唱《毛主席带将幸福来》，一听入耳便思起乡来，漫瀚调并不是我的乡音，但因小时听得多再加上我三婶的缘故，所以随着那调子，故乡夕阳下城市风光就随着浮现了出来，后来得知那歌是齐峰兄唱的，难怪！那一阵漫瀚调儿重又引起了我的兴趣。

呼和浩特位于华北西北部、土默川平原。战国时期赵武灵王在阴山下筑长城并设云中郡，后有分别称归化城、三娘子城、绥远城、厚和特别市、归绥市等名。明万历九年，蒙古土默特部领阿勒坦汗和他的妻子三娘子在这里正式筑城，城墙用青砖砌成，远望一片青色，“青城”之名由此而来。

漫瀚调的发端最早可以追溯到五代，《走西口》一丑一旦，交替唱和，故事情节完整，妹妹“玉莲”与哥哥“太春”人物性格鲜明，表明从“地摊儿”已演变为“戏”。漫瀚调的形成大约在道光年间，“二人台”与“漫瀚调”分门立户，终于发展为一门独立的艺术，当时，叫“二人班”。这就是三婶说的所谓要饭歌。看样子“千古龙飞地，一代帝王乡”的过去是不得人心的。

拓跋硅、宇文泰、杨坚、李渊父子生于呼和浩特。按道理说，这是件了不得的荣耀事情啊，但这些帝王怎么会这么不得人心呢？查呼和浩特地志方才得知，在长期的战斗中，宇文、杨、李等家族他们兵权在握，以阴山赵长城抵御匈奴镇守呼和浩特，百姓在天灾兵荒中被征兵打仗，死的死逃的逃，大家都被这些帝王搞得背井离乡，不恨他们才怪。

其实宇文、杨、李等家族从内地移民边疆，内地与口外的农牧融合互补，从垦荒进程、土地制度、人口增长几个方面对河套地区经济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以致于形成了后来的清初、民国时期走西口移民的潮流。当时内地人口密度过大，人地矛盾突出，加之自然灾害频发，灾民掘观音土充饥，结果“不数日间，泥性发胀，腹破肠摧，同归于尽”。

呼和浩特位于黄河几字湾的河套地区，该地区水草丰美，沃野千里，宜耕宜牧。故有民谚：“黄河百害，唯富一套”。这里成了许多晋陕人在外乞讨的地方，尤以秋冬为多。漫瀚调的山曲儿唱得婉柔动听，歌词也哀怨感人，两人一唱一和，听者不由得生出同情心，忍不住把些钱粮来周济一番。唱漫瀚调的人命运还是很悲惨，饿死或被卖掉的都有。我三婶这样嫁过来就算是十分幸运了。　

外乡人过去走街串巷乞讨食粮，唱着漫瀚调，“音节凄婉，令人神醉”，漫瀚调这种艺术形式也就随着他们的足迹在呼和浩特流传开来，不过是他们并不知道是这一种艺术罢了。鄂尔多斯的准格尔旗是漫瀚调的故乡，当地人称有三宝：高岭土、煤炭、漫瀚调。她是以优美欢快的蒙古短调与高亢激情的汉族民歌（山曲儿）巧妙地揉到一起交流传唱，形成了现所称谓的“漫瀚调”。

但关于名字也有另一种说法：清嘉庆、道光时期一度对蒙旗实行“借地养民”政策，使大量汉族移民流入准格尔旗，形成了蒙汉杂居、农牧兼营的局面。移入汉民不但开拓了农业经济的发展，同时也促使蒙汉旗之间文化艺术，他们经常在一起吹拉弹唱，起初蒙古族唱蒙古民歌，汉族唱晋陕民歌，时间一长，准格尔旗的漫瀚调便由此而产生。

漫瀚调最兴盛的时候是在20世纪50年代初，这项民族民间艺术得到政府的挖掘与繁荣。1955年内蒙古举办了“第一届民族民间艺术音乐舞蹈戏剧观摩演出大会”， 75岁高龄的漫瀚调歌手改利古，以一曲《五苓花》获得了个人演唱一等奖。漫瀚调第一次走上了首府大舞台汇报演出。

值得一提的是1964年全国少数民族群众艺术观摩演出会在北京举办，准格尔旗歌手张美蓉、奇二秃被入选进京，以一首漫瀚调《西山活要命》获得了好评。更令人激动的是在人民大会堂受到国家领导人接见，合影时张美荣荣幸的就在毛泽东身后，奇二秃也在其中。更使漫瀚调在全国范围有了广泛的社会影响与知名度。

漫瀚调音域非常宽广，旋律音程跳动大，大跳多、音域广、回旋余地大，自然表现力也就强。因此，它可以表达热情奔放、激情高昂的炽烈情感，也可以塑造舒展洒脱和深沉委婉的音乐形象。如今漫瀚调走进了千家万户，它的普及性、娱乐性、影响性愈来愈大，早已走出了内蒙古，还唱到了北京、香港等地，漫瀚调也被纳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时至今日，漫瀚调短小精悍，幽默诙谐，乡土气息浓厚，音乐优美动听，唱词风趣逗笑已经不再是乞食工具，这一歌种已从山乡走进城市，吸收来自生活的生机和活力，越来越多的人喜爱它。我三婶他们早就不唱了，现在当我们视之为一门民族民间艺术的时候，它却开始萎顿了。好些知名歌手都翻唱过漫瀚调，但我想找几段原汁原味的来听听，却一直难以如愿。

一个人在最困苦的环境中体质往往是最好的，难道体现蒙汉人民团结和睦象征的漫瀚调，不也是这样吗？从准格尔旗探访漫瀚调归来，只见山路曲折，只觉岁月蜿蜒，真不知生于斯长于斯的人们是否曾经经历过与羁旅呼和浩特唱山曲者同样的情感。几天下来，漫瀚调像一个固有的秘密被慢慢揭开，被慢慢渗出，慢慢长成一个古朴的汉子和一个纤柔女子糅合的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