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呼吐的中午
进到村子,给我的第一感觉是:没人。
正午,这是吃午饭的时间,一个村子却寂无人影,这样的现象,叫人有些怪异。
没有见到一个人。汽车冲入村庄的轰鸣,引来的是大大小小一群狗一阵阵的吠叫声,以及热烈而昏黄的午阳。
公路还好,虽然很窄小,但居然是水泥路。
公路到村庄里好像就到头了。
不大的村落,藏得好深。转头顾盼,仿佛这就是世界的边缘。
我们的第一必须是,找到一个村里的人。但村里的的确确是空寂的,一座座房子,任凭群狗狂吠,无声无息地坐在烈阳里,没有任何动静。
人都去了哪里?是下地,还是赶街,抑或进山找水?我们无从得到答案。
我们在村子里随意地走动着。没有人,我们只能自己直观地去感受村里的旱灾情况。
没有一家的门是上锁的。门都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我们进去看了一家,黑乎乎的室内,零乱地堆放着一些家什,的确没有看到多少值钱的东西。但有一台普通的电视机,和一辆摩托车。电视机比较陈旧,摩托车还算半新。
除了生活劳动两用的牛车,在这里,摩托车无疑是年轻人时尚的交通工具。这说明,村庄与外界的联系,实际上也是很紧密很快捷的。
大大小小黄黄绿绿的数十颗南瓜,你倚我靠东零西落地散放在一个人家并不平整的门口,这不要担心那些放野的猪吗?四下看看,还真没见到一头游荡的猪。
这是一个普通的苗族寨子。有人说,苗族是一个游动民族,很难长期在一个地方定居,所以,他们对自己所生活的环境也不爱惜,往往把树砍得一干二净,村庄周围就十分荒凉。
但在下呼吐,我们见到的景色却完全不是听说的那么回事。村子四周不高的山地上全部是树林,小小的村庄被树木严密地抱在怀里。
有林子护着,又是三月,气息应该是湿润的。但事实上不是。吸进喉咙的空气,显得很干燥。
林子里的鸟鸣声起起落落,从鸟声里听听,鸟还不少哩。鸟声也响亮、清脆,听不出被干旱困扰的沙哑。这些生灵,这里也许不是它们的家,可能只是高兴了大家前来小聚唱唱歌跳跳舞的一个好去处。
当灾难来临,也许,最无助的,还是人。
林子的浓荫下,一个不小的池塘不知什么时候就干透了,池底的泥土龟裂着,张开着无数的网似的口。这应该是村子里说明干旱最显着的一个符号。
当中有陪同的人说,蒙自最缺水的是西北勒,西北勒最缺水的是下呼吐。有树有林,问怎么会这样?据说这里的地质属于喀斯特地貌,地里储不了水,山里根本没有任何水源,只能靠老天的恩赐。
一个村庄,被人这样单独放在树林里,它会不会感到孤独?
呼出的口气,热热的,仿佛随便点一颗火柴就能点燃。
我知道,村庄肯定是感觉到了干渴,只是它不说。
这是一个林中的村庄,如果不受干旱无水的侵害,这会是一个多么静谧的村落。
这是一个靠雨水吃饭的山村。就是说,用头年雨季集得的水,做下年的日常生活用水。
雨水要储存在水窖里。所以,每家的房前都修了一座地下水窖。每家的屋檐下,都用竹子或铁皮做着渡槽,以便雨水天,让屋顶的雨水汇集起来,引到地下水窖里。
我也生长在山村,小时候虽然没有自来水,但村子边上的水井里,一年四季都淌着清洌的泉水,比自来水来的水还清亮。我无法想象,这里一家人一年的生活用水,就是一滩储存在地窖里的一年前的雨水!
我们检查了几户人家的水窖,存水都很少了,几乎接近了底部。即便只是煮煮饭菜,这点水也是坚持不了几天了的。据说,已有部分人家,已经没有了水,靠向邻家和亲友家借水解决一日两餐的必用水。
没水!这是一个多么沉重多么不可思议的话题。再强大的生命,都会在这个词语面前倒下的。
暗红的土壤,原本就是热烈的、暖色的,被枯阳照耀下,显得越发火烈、戳眼,令人感觉更加枯热。
一群人在村子里上上下下到处走动,搅起了一阵阵的灰尘,也搅起了一阵阵连绵的狗叫声。有几只狗还一直冷漠地跟着,虎视眈眈。
除了干,下呼吐村给我的另一个印象是:狗多。
除了城市里比人还金贵的宠物狗,狗进狗出的村庄,即便是偏远的山区,今天也越来越少了。
这些山狗还是职责的,从我们进村到离村的时间内,吠叫声就一直没中断过,有好几次,几只狗联合起来,对我们展开围攻。在它们的心目中,这是一群可恶的不明身份的陌生人。它们不但反感我们突然打破了村庄一贯的宁静,它们更反感我们擅自在村子里胡乱走动,在这样一个没有一个村人在家的正午。它们向我们表达了极度的不友好。它们的叫声简单明了,就是一次比一次强烈的“滚”字。
在屋旁的几棵树下,卧着几条牛,木然地啃嚼着一捆干得不能再干的包谷秆。午阳烈烈地照到它们身上,它们动都懒得一动,不知是真的耐得住干渴,还是对干旱早已麻木?抑或是拴着鼻子的那股缰绳,叫它们动弹不得?
我突然想到,有狗有牛,村庄的样子就有了,村庄的心里也就安稳踏实暖和了。难怪地里找不到一滴水,年年遭受干旱的威胁,这里的人们也不想搬走。如果水源丰沞,这里的日子真的会过得很安逸幸福的。
我又突然想到,一个农耕的山野小村落,正午村里空无一人也是没什么稀奇的。农人的这个时间,应该属于山上,属于地,属于庄稼。所谓的午餐,多半也只会在田间地头解决的。我们扑空,只能怪自己不懂民情。
离开村庄前,再次从枯塘边走过。干塘边的沙堆上,一只红公鸡带着两只母鸡在专心地弄沙子。不知这是御旱还是防暑,它们紧挨着窝进沙中,把沙子抖得满身是。那一步比一步紧逼的旱情,不知是否给它们的爱情带来了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