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
陈年旧梦,像雨在屋檐外下,凄凄落落。我看到自己在一间狭小的垮房子里,手里提着个药罐壶,掀开帘子,去内间递给倚在床头喘息的老爷,筛下一碗来,喂允着老爷。老爷实在太老了,脸旁的肉暗黄而蜷在一起,发黑不全的两排牙齿不时夹杂发出病痛的呻吟。老爷不久便辞世了,留在清明里无休止的雨,又从窗前拂过,迎来每一个暮晚。灯熄人去,倚于红沙发上,我实在没有困意,睁着眼睛等候着天明。也许朝阳上来的时候,我睡着了,凉意夜风,合着一张薄毯。我不太习惯,再一个人回到冷清的房间,睡一张硕大的床,而是躺在沙发上去聆听寂夜里的雨,追赶着岁月,我自己也老去。
叶子落了一地,残雨遍未。我记得童时村前渠岸边也有许多混杂的树,像金蜂树,矮垂柳也有许多。有一种硕大,遮去半边日出的梧桐,那是在陆先生的门前洗衣坊里。陆先生总是把摇着张蒲扇,在炎炎夏日里,坐于庭院。每个朝晨,渠岸洗衣铺上会陆续来了许多洗碌的妇女,陆先生便有意着大肆和她们讲说着新有的一些绯闻八卦,顿时也都热闹非凡,吵嚷哄哄。直到陆先生一家后来迁走,洗衣坊里的人也少了,就连两株蔽荫的梧桐也被人斩去了卖钱。金蜂树上的趣事最多,孩童总是攀得老高,在生虫腐烂的树皮上,找一种金光,或者银光闪闪的蜂,再用细线绑住它的足踝,手牵在另一头,任它肆意里飞,却总是逃不脱。还有垂柳上的吊带鸭子,一连串的,伸着翅膀,呈黄绿色,密密地垂起着,看上去很炫美!我有意在岸堤上折一条,却险些失了足,跌进灌渠里。再来到水塔上的小桥边,一屁股坐在桥沿,两只脚在渠水上方晃动。再不就是对着清晰水面,寻找自已的轮廓与模样,然后傻傻地掠动起头发。再就是捡了一旁的吊带鸭子,一颗一颗地折落下来,丢弃在水面上漂浮,像落叶一样,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地方。大自然赐予了它们生命,就是要它们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让它们漂得更远,去建立自己的天堂。我曾在儿时幻想着自己的未年,会建立在更大更远的城市。直到许多年后回到了故乡,见到渠边继续飘零的叶子,才发觉它们的时间其实很短暂,每一个轮回里都有一些新的开始。它们不比我们幸运,我们始终都可以回来,而它们却要背负一辈子的漂流,斩断情根。当我再伸开手去,有意折掉片叶子,丢弃逐流,却又再不忍,又把手缩了回来,神情里添了一种哀凉。
芳馨随着下一个春天赶来,复苏了所有一切。嫩青青的小草重新遍布了每条乡野小径、山坡旷场。各种花蕊也都迎韧着季节吐露各式的颜质,映山红到淡红色;紫荆花青涩的杆冒起着深红细片;“老虎花”黄黄的一大朵;茉莉是白色的,给人一种淡雅、协调。我们在山坡上奔跑,在田埂上戏逐,在峦峰上高亢吼叫,在高楼顶上眺望。那些欢快不尽的时光,尽数遗藏了不知是哪个年月?
我如今仍就是渴望一种芬芳的味道,像在蒙古草原上,鼻息青草成长的声音;像在桂林山水里,仰沐流水“哗哗”的洗浴;像在武当悠悠丛林里,聆听着树叶摩挲;更加像是想要在黄鹤楼上,题词赞赏这大地汾然的气息。
也许,像叶子一样,芳华殒逝的今天,我仍然是不能将自己释放,摒弃所有痛苦回忆,承认过往自己。直到再遇上了她,这些陈年往梦,才让我清醒过去历史的真实。我一直在似梦非梦的意境里陶醉熏熏,甚至平静里狂笑,各种悲哀也都成就一种坦然,为道家所言之“大彻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