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轻吟,烟如旧尘。(一)
静坐在窗前,拂过的风偶尔轻吟,门外的旧景一如从前,只是黑白键上早已烟尘满布。
若安吟离开了幼时那个短发泛着光泽,稚嫩的自己,告别了任性,终能以笑对这安如尘土的世界,只让旧年时光不断说着再见,丝丝缕缕的金色记忆如同那束束肆意张扬的晨光,一如既往。
“你看你小的时候,总爱像个假小子,可明明是个漂亮的孩子。”
若安吟的姥姥正用她那双尽管结满了茧却也美得苍老的双手,一页一页地摩挲着那些老照片,总喜欢把手放在那泛黄的边缘,仿佛就是亲吻着时光,沉淀了无数岁月的安然模样。
若安吟轻轻地应着,用那把用了许多年却依旧完好的木梳子,一遍又一遍地穿梭在姥姥满头的银丝之间,动作轻的如蜻蜓点水,像是有些害怕,触扰了这宁静的片刻。
姥姥淡淡地笑,手指停在一张照片上,照片里的女人,若安吟的母亲,正迷醉在自己演奏的乐章之中,一瞬间,她有那么一种感觉,那些黑白键又再次律动了起来,那首七十年代怀旧的钢琴曲,还是清晰如旧,“安吟啊,你很久都没再弹琴了吧……真想再看看……”。
真想再看看你再弹弹,像你母亲一样,那双手……
若安吟一怔,梳子掉落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响,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眼前母亲拥着自己,小心翼翼地触碰着那些黑白,一阵酸便不可阻挡地涌上了鼻腔,“姥姥,别看了,去园里走走吧。”用力镇住微微颤抖的声带,把那份封印许久不曾再想起的过去用冰冷的黑暗尘封,暗潮汹涌,才终于平静。
关于这琴声,有两个人,被若安吟一生牵挂,有时候想起来,好像是得到了什么却又没有得到,直至感觉真的失去了什么才终于疼得无可救药。
她不是不愿满足姥姥,只是害怕,害怕手一碰到那琴键,就会痛彻心扉,麻木地受不了。
走出门,门外的花园还是芬芳依旧,就像十七年前的那张照片,满园白色的木槿,绽放得无忧无虑。照片摆在墙角,忘了多少年的原封不动,即便布满烟尘,白色木槿依旧这样倔强地美。
很小的时候,受母亲的熏染,若安吟便弹得一手好琴,听母亲弹,听母亲唱,让母亲拥着自己,缓缓触键,演绎最温馨的琴曲,黑白色的琴键跳动,汇成一曲永不停息的低吟浅唱。
即便用了十五年去用力忘记,始终还是抗服不了自己的内心。
“这是我家的园子,不能拍哦!”八岁的若安吟挺着腰板双手叉腰,一副假小子的模样,对着与自己相隔不到两米的那个少年说。
少年愣了一会,看见若安吟,微微一笑,“抱歉,我只是看这园子很美。” 满园的白色木槿傲然地绽放在自己的世界,一片肆无忌惮的阳光倾泻而下,少年的发丝仿佛闪着点点金光。
“你叫什么?”若安吟看着少年,忘记了眨眼,随即打探。“木尘。”
“好吧,这次就原谅你了,不过,你要把那张照片送我。”若安吟掩饰不住脸上的笑,用手指了指少年手中的那台相机。
少年望着这有趣的小女孩,笑容灿烂得如初升之日。一切仿佛溶解在了这片略微温热的空气里。若安吟仿佛嗅到了木槿的香味,淡淡地隐隐约约,占据了每一寸缝隙。
那年,少年十二岁,有很好看的笑容,泛着光泽的发,还有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之下闪着金色。
那年,若安吟八岁,稚气犹存,一副假小子的模样,第一次感受到了对一个男孩淡淡的喜欢。
当若安吟十七岁时,正值青春年华,而此时的她,潜伏在书海里,忙碌的高二生活层层叠叠地卷席而来,若安吟停在路口,抱着一叠书,忘记了时间,绿灯闪烁,人流匆匆,若安吟望着一家琴行里一个身影出了神。
熟悉的旋律,忧伤的卡农,怎能演绎得如此欢快,不带一点悲伤?若安吟终于迈开了脚,走进那家琴行,门前的风铃还在清脆地响着,告示着这一个夏季。 略带清凉。
“你好,需要些什么呢?”一个女声动听悦耳,但若安吟只是看着那台白色三角钢琴的演奏者默不作声。
“请问……”若安吟缓过神来,指着那台钢琴,“那个……那台白色的钢琴……多少钱?”若安吟本想问那个身影,却开口说了这样一句。
那女人眼中带着疑惑地望着若安吟,只是说,“抱歉,这台钢琴是不卖的……”
“啊没事没事,我就是问问……我要一本今年的钢琴曲精选,谢谢。”若安吟深吸一口气,抱歉地笑了笑。
女人转身去拿书,此刻钢琴声停了,那个身影起身看了看手表,对里面的女人说,“时间差不多了,帮我拿一下约调琴的单子。”
原来他是调琴师……若安吟暗暗欣喜,“请问这里可以预约调琴师吗,我家里的钢琴也有些走调了呢。” 男人回头看见若安吟,微笑着应答,递过一张名片,转身离开。
若安吟小心翼翼接过名片,看着渐行渐远的身影,默默地唤了一声,木尘。
时间在沉稳的钟声里静静流淌,安然静好,一片夏蝉之鸣,倾泻了万缕无言的清新。
若安吟的笔,停在纸上很久很久,一颗墨色的水珠挂在笔尖,仿佛已经凝结。她呆呆地望着窗外满园的木槿,脑海里又浮现出了九年前那个少年的身影,还有脸上那温和却耀眼的笑,干净得如这片无声摇曳的纯白。
木槿之绽,尘染指尖。
若安吟欣喜地跳起来,跑进乐房里掀开琴盖,瞬间烟尘飞散,一阵天然纯木的淡淡芳香扑鼻而来,若安吟觉得,这一刻,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