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首页好句子
倚栏轩 > 经典美文 > 短篇小说 > 正文

神秘的徽章

作者: 田大安2010/11/24短篇小说

我被带到一个冷森森的房间里,被交到一位胖警察的手里,受到了简单的审讯。

“你的案件在民间引起了轩然大波,你不会不知道,前些时候已经发出了对你的通缉令。”

“我并没有逃跑,”我感到十分难堪,脸上也冒出了一丝冷汗,嗫嚅道,“我一直盼望法院能够审理我的案件,但是,事情一拖再拖,我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儿。我根本不知道你们已经通缉我。”

“不要跟我装什么老实人。”胖警察说道,“我不需要听你的罗嗦,你还是等到天亮以后,跟我们的上司去说吧。但是,现在,我需要告诉你的是,你再也别想从我们手里逃脱。”

“我没有逃跑的念头,但是,我想给法院的赵法官打个电话,或者,你们应该迅速地把我的话向上面反映一下,我也不知道近些时候怎么了,我一直受到莫名其妙地保护,有人把我跟我的案件隔离开来,我的案件一直没有得到合法地审判。我并不是你想象的那种畏罪潜逃的人,我一直希望为自己的过失负起责任来。”

警察并没有相信我的话,他怀着恶作剧的神情看着我,沉默了一会,然后说道:“前些时候,有谣言说,你试图自杀,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我说道,“但是,现在,我并不想再去做那种荒唐事。”

“现在,你应该伏法。但是,这次并不能够算你投案自首。”他声音高昂起来。

“我被人们软禁起来,我根本无法投案自首。”我说道。

“好了,我不想跟你罗嗦什么。你就等着到法庭上去诉说吧。”他说着站起身,准备离开。

如果,能够让我面对法庭,我倒是愿意在这里老老实实地呆着的,我在心底期望得到公正的审判。我被关押在那间空空荡荡的房间里,感到一阵阵的阴冷,我裹紧身上的衣服,蜷缩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这样的结果是我所没有想到的,半夜以后,天气更加寒冷,我冻得直打哆嗦,这使我初步感受到监狱生活的艰苦,使我感到庆幸的是警察并没有打我。我感到全身乏力,腹中开始“咕咕”地叫唤起来,这使我想到我已经一天没有进食了,因自杀而留下的十字形伤口也开始发痒,我用手指狠狠地挠着,以致出现丝丝血迹。但是,我默默地忍耐着,我想这本来是我应该的处境。不管法院是否就此立案,我的监狱生活也许已经开始了。

我的思潮翻滚着,想着过去种种美好与不美好的往事。渐渐地,我进入了梦乡。第二天一大早,一位刚刚上班的警察叫醒我。他打开关押着我房间的门,对我说道:“你可以离开这里了。”我以为他们要把我押运到别的地方,我揉着惺忪迷惘的睡眼,站起身,他为我打开镣铐,竟然向我道起歉来:“……请您原谅,我们根本没有接到解除对你通缉的那份通知。稀里糊涂地让您受了一个晚上的委屈。”

“你们没有搞错,我是你要缉拿的人。”我说道。我的话无疑使他显得难堪起来,似乎我在讥讽他们。

“我是刚接到上面的电话,指示我们释放你。”年轻的警察满不好意思地说,“……他们夜里就打了电话过来,可是办公室里没有人值班。请您一定多加包涵。”

我走出门,浑身发着颤,那名警察又追了出来,对我说道:“请您在这里稍等,他们马上会派车来接您。”

“我不要坐他们的车,我要到法院去。”我缩着脑袋,从心底里不敢再信任警察,缓步地走向大街。不一会一辆黑色的小轿车驶了过来,“嘎”地一声停在我的身边,从车里跳下那两位被派来看守我的男子。瘦猴朝我嘻嘻哈哈地笑着:“请你原谅,我们那时候没有别的办法,为了避免惹出更多的麻烦……你应该相信我们,我们并没有什么恶意的,我们的使命就是不让你出什么差错。我们昨天晚上把你的情况作了汇报,营救工作应该说做得比较及时,但是还是让你受到委屈。”

“是你们让警察局放了我?”我鄙夷地问。

“我们只是把你的情况作了汇报。我们当然没有权力让警察局放人。”瘦猴依旧皮笑肉不笑的。

那名长得显得壮实的男子接过话来,说道:“……只要,今后,你能够配合我们的工作,我们保证不会再做出什么让你感到难受的事情。”

我不愿理睬他们,我自顾往前走,瘦猴跑到我的前面拦住我。“你不要固执,还是请你上车吧。有人要见你。”

“谁要见我?”我对他的话感到有些吃惊。

“这个你不需问,见面以后你自然会知道的。”

“我并不想坐什么汽车,”我嘟囔着,“我也并不想见什么人。”

“明说吧,法院的人要见你。”瘦猴说道。

“法院的人要见我?”我根本不相信他的话,用审视的目光盯着他,他显得十分诚恳。无论如何,我应该看个分明,我跳上汽车。不一会,我感到暖和了许多。

汽车驶向一个高墙大院,在一幢红砖碧瓦的房屋前停了下来。我并没有看到法院的招牌。“这儿并不是法院。”我疑惑地说道。

“我们并不会带你到法院去,法官也不会在法院会见你。”瘦猴说道,“这儿只是一个私人居住区。”

“……那位法官住在这里吗?”我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没有什么好恐怖的。”壮实的男子说道,“这儿也并不是法官先生的家,他也不会在自己的家里接见涉案人。”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我向四周打量了一下,确实象一个居住区。但是,他们要带我到这里来干什么呢?我在心里嘀咕着。

我被他们带到一间宽敞的房间里,房间里陈设着一套极为古典的暗红色的家具。我坐到一个单人沙发上。不一会,一个五十来岁、身材魁梧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手臂前伸着向我走了过来。我站起身,迎了过去,当两只手握在一起的时候,我依然觉得他是一个陌生人。

“我是中级法院的法官。鄙人姓赵。”他自我介绍道。

“赵法官。”我禁不住地叫出声音来。我想起区法院那位矮小肥胖的法官曾给我他的电话号码,那张记录电话号码的小纸条还放在我的口袋里。我激动起来,仿佛垂死的人见到救星似的。“我的案情,您听说了吗?”我急切地问道。

他点了点头,但是有些神秘莫测。

“您打算过问一下吗?”我试探性地问道。

“我们已经成立了审理此案的专案小组。”他说道,“但是,事情很难有真正的进展。”他以诡异的眼光看着我。我刚刚升起的希望转瞬消失了,我无法清楚地判断他对此案的态度,不知道他是不是那个神秘集体的人。我一下子觉得无话可说,便索性沉默不语。

“如果,把每一个案件独立起来,案情本身并不复杂。”他说道,“但是,你的案件却并不是独立的,它只是一个庞大的集体一个最不起眼的违法案例而已。”

“我的案子并不算小。”我谨慎地说道。

“……是一个连环案。”他的话语停顿下来,从口袋里取出一包香烟,从中抽出一支,又不慌不忙地掏出一只精美的打火机,把香烟燃起,叼在嘴边,深深地吸了一口,闭上眼沉醉片刻。然后把烟雾吐出来,烟云缠绕在他的头顶,继续说道:“我们了解到你是唯一愿意说出真相的人,我们已经遭到太多的谎言,所有的当事人都在跟我们兜圈子,我们没有任何有力的证据。”

“我曾经把我所知道的所有案情都交代出来了。”

“我们从来没有派出什么向你作调查的人。”法官神色正经地说道,“但是,我们掌握你的情况……”

“他们说是中级法院的人。”我嗫嚅道,“那时候,我正住在医院里,也没有检查一下他们的证件。”

“证件根本没有什么用处,”他半闭着眼,长舒一口气,有气无力地说道,“伪造我们的证件是一个十分普遍的现象。我们前天还碰到一群自称是我们法院的人,他们确实也有证件。他们竟然租用我们法院里面的一幢大楼,和我们在同一个院落里办公。”

“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我根本不相信他的话,我惊讶地看着他,他的撒谎确实太不高明了,我以调侃地语气问道:“你们没有取缔他们?”

“他们也有他们的依据,还正准备跟我们的法院到最高法院那里打官司。”

“跟法院打官司?”

“这没有什么值得惊异的,他们也自称为法院。也许,过些时候,高级法院也会出现类似的事情,就目前的形势来讲,什么样的事情都可能发生。”

“法院怎么能够‘自称’呢?司法系统岂不乱了套?”

“也许,你还不知道,起先是政府部门出现了两套帮子,现在许多机关都出现了两套帮子,包括那些民间组织和一些行业协会也出现了两套,挂出了同样的牌子,同样级别的法院在我们这座城市里最近也出现了两个。”

“事情竟然会是这样?”我惊异地睁大眼睛,疑惑地看着他,他的态度十分诚恳,并不象是在说谎。

“……好在还有一部分警察听我们的话。但是,我们的地盘越来越小。有些机构也并不是新成立的,有的只是从原来老的机构里分裂出来,这就更使人们搞不清真伪。整个城市就像被复制了一样,并且还把复制品与原件重叠在一起,而不是分开,没有那一套机构愿意到一个荒僻的地方开拓新的城市,大家都在想方设法把对方挤走。从现象上看来,双方也似乎势均力敌。对于结果谁都难以预期,也许,两套机构也能够和平共处下去,但是,矛盾和斗争也是难免的。”他把手中的香烟残骸按灭在面前的烟灰缸里,然后抬起头对我说道,“你也许还不知道,接替你工作的,这个城市里有了两个代理市长?”

“这个不可能。”我冷静地思考起来,“从电视上,我看到有一个三、四十岁的细高个子的年轻人坐在我过去的办公桌旁,接替了我的工作。”

“……电视里的新闻也是两套的,只要你留心,你就会发觉同一天会出现相互矛盾的新闻报道。他们现在还共用同一个频道,也许要不了多久,他们会建立一家新的电视台,再说,电视本来就是人们愿意投资的事业。这些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现在人们要得到真实情况必须比以往更要学会分析和研究问题。但是,有些时候,人们是根本没有办法知道是是非非的。要知道,在你原来的市长办公室的旁边就是另一位代理市长。”

“那儿,过去只是我秘书的办公室。”我小声地说道。

“秘书处搬到别的地方去了。现在成为另一位代理市长的办公室。”

“这不可能的。”我笑了起来,说道,“你的玩笑开得太大了。人们是能够分辨出谁是真正接替原来的市长的人。”

“他们几乎同时上任,人们根本难以分别的,他们各人忙着各人的事情,相互之间谁也挤走不了谁,要知道,他们的背后都有一个庞大的机构支撑着。”他用目光真诚地看着我,显然要表示他的话具有不可怀疑的真实性,他停顿一下,然后继续说道:“……就像在另一个中级法院里,竟然有一个跟我同名同姓的法官,担任的职务也跟我出奇得相象。这不能不让我怀疑他们是有意这样安排的。”

“这……”他的话使我意识到我不能够轻易相信他的话,他也许并不是我想找的那位赵法官。但是,我想,要检验他也是容易的,我的口袋就装着他的电话号码。我犹豫一下,我决定把我的疑惑说出来。“你的话……”

“……你的怀疑是有理由的。”他从我的表情上猜测出我的心思,他说道,“你怀疑我是不是老法院的法官。这个我确实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证明。因为,真正能够证明我的身份的人也必然会引起你的怀疑。要知道,即使是假法院的——当然,新成立的法院也未必就是假的——它们的法官也有自己的证人,这样就使一切证据都失去了明显的证明力。”

“我有赵法官的电话号码。”我说道,“这应该能够证明谁是真正的赵法官。”

“有人把我的电话号码给你?”他吃惊地看着我,显然生气起来,“这样太不安全了,我的电话号码不会轻易给人的,通常我只用它打电话,而不用它接受电话,可是,技术越来越进步,打出电话也是很危险的,总有人能够截取我的电话号码。给你电话号码的会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我犹豫了一下,我需要为那位给我电话号码的区法院法官保守秘密,于是说道,“我不能够告诉你。”

“我并不希望你再把我的电话号码告诉给别人。”他对我说道,“你千万不要把我的电话号码记录在你的电话号码簿上,如果那样,你就必须把那个电话号码簿当成机密文件收藏起来,要不就可能从那里扩散出去,这样对我的工作是不利的,我不愿意受到任何人的干扰。”

“……我并不能够肯定这个电话号码就是你的。”我把电话号码握在手里,以怀疑的神情说道。

“这是明白不过的事实,也可能你把别人的电话号码当成我的。”

“那么,你的电话号码是什么样的数字?”我笑着问道。

他犹豫一下,流利地说出一串数字。我展开手中的纸条,看了一眼。我对他摇了摇头,说道:“这并不是你说出的号码。”

“那就值得庆幸——”他开朗地笑出声音来,说道,“当然,我的意思并不是对你不放心,相反,你现在倒得到了我的电话号码。”

我此时并不想把他说出的号码记录下来,不过,事情挺奇怪,他报出的电话号码与我手中的号码极为相象,只有一位数字出现差别。我纳闷着这件事,但是,我没有把它说出来。我想,我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与己无关的事情上,我还不知道他接见我的理由。我于是转变话题,我问道:“……是你让人把我从警察局带到你这里来的吗?”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然后点了点头,但是,并没有迅速地说出什么话来。

“……那两名男子也是你派去监视我的吗?”我继续问道。

“他们原本是法院招募的零时勤务人员,并不能够算是法院的正式成员。”他以羞愧的神情看着我,显然为此在请求我的原谅,他说道,“……我害怕你还会做出以前的那种事情。也害怕你落入另一套司法系统的手里。他们希望通过对你的公开审判来在民众中确立自己的合法性。所以我们有责任保护好你。”

我知道他是指我过去试图自杀的事情,我说道:“我根本不会再做出像以前那样的荒唐事。”

“现在你是一个值得争夺的财宝,谁得到你谁就得到合法性。你是一位见多识广的人,在那样的事情上应该能够想开一些。你将得到我们总统般的待遇”他虚伪地说。

“我并不希望受到任何人的保护。”我声正言厉地说道。

“既然如此,我这就下命令撤消他们的任务。”

“那么,我的电话受到窃听也是你的人干的?”

“我们没有窃听你的电话。”他连忙否认道。

“你们没有窃听我的电话?可是,你派出的那两位男子分明知道我的电话被窃听了。”

“这是我们能够猜测到的。”他把目光投射向窗外,那儿有一只黑色的鸟儿在枝头鸣叫着,他一边观赏那只鸟,一边说道,“……也许,他们也从别的团体那里接受了任务。他们也许根本没有把自己溶入我们这个集体里。他们也许还向您吹嘘他们是个打手,他们就爱那样自吹自擂。他们只知道为钱而干,要得到全心全意效忠的人是极不容易的。”

他对那两名被派出监视我的男子竟然并不信任,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他一时在我的眼中显得那样神秘,我难以知道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拥有怎么样的权力。我说道:“除了钱,他们没有更好的理由去效忠谁。对他们而言,效忠钱也许是明智的。”他轻描淡写地看了我一眼,我也并不想为那两名为我惹过麻烦的男子辩护。显然,窗外的小鸟飞走了,他把目光收回到近处。像是在想什么心事。我不能够忍耐他这样沉默下去,我决心打破这样的缄默,谨慎地说道:“……可是,我不明白,你把我接到这里有什么要关照的吗?”

“事情是这样……”他捋了捋覆在脑门上的几缕头发,然后又沉默起来,低下头,显然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需要请求我。我用目光紧紧地盯着他,我知道他能够把我接到这里来,就一定能够把自己要说的话向我表明。

“我听说,”他憋足勇气终于开口道,“您有一枚兰花徽章的……”

“兰花徽章?”我惊异地看着他,我猜不到他为什么会向我打听起那枚兰花徽章的事情来。但是,在他的口中有了一个小小的变化,他尊称我为“您”,这被我注意到了。

他的表情明显有些窘迫,不好意思地看着我,我也迷惑不解地望着他,希望他能够把话说得明白。“听说,您并不太在意那枚徽章。如果您愿意,我们愿意高价把它购买下来。”说出这句话,他如释重负,脸色显得红润起来。

“你想购买我的那枚兰花徽章?”他的话着实让我感到吃惊,我不知道一时间我的那枚兰花徽章为什么变得珍贵起来,我不能够理解他的动机,我便好奇地问道:“你要它有什么用处吗?”

“我并不想跟您撒谎。我想参加一个秘密会议。”他轻声轻息地说道,好象是害怕被什么人听到似的。但是,态度显得十分坦诚。

“参加一个秘密会议?”我越发感到迷惑不解,但是这使我想起牛英那天对我所说得那番话来,我便继续问道:“难道你要去参加什么元老会议吗?”

“……您已经知道兰花徽章的用途?”他看着我,以痴迷的神态说道,“我确实十分愿意去参加那样的会议。可是,出席会议的人必须佩戴兰花徽章才能够被允许进入会场。”

“果真……有这样的一个会议?”我问道。

“我看到他们发出的秘密通知。我知道确实存在这样的一个秘密团体,但是,我们一直没有有力的证据,那个团体也许做过违法的事情,我们需要打入内部去,兰花元老们并不经常召开会议,但是,他们都是真正拥有权力的人。”

“……可是,”我说道,“我也已经不是党的人了,我的案子被告发以后,我被开除了党籍。除此之外,我从来没有参加任何秘密集团,更没有参加过他们的会议,我也并不是对那个团体拥有权力的人。”

“据我们了解,拥有兰花徽章而又从来没有参加他们活动的并不只有您一个人,但是,那个集体依然信赖拥有兰花徽章的人,纵使他们有些人并不认识您,他们也会信任被兰花元老委派的人。您也没有意识到您是那个团体的人。但是,您的兰花徽章应该是有效的。”法官先生说道,“也许,有许多人觊觎那样的兰花徽章,但是,您没有认识到它的真正的价值。”

“我以前确实曾把它当成一枚饰物佩戴在自己的上衣上面。”我骄傲地说道。

“……打听到您有这样的一枚徽章,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派出的人昨天回来报告说,您确实是有一枚兰花徽章的。要知道,别的法院和我们的法院都有人在寻找那样的徽章,他们都愿意介入这样的案件中来,可是,那个团体是十分神通广大的。我们必须小心谨慎。将您保护起来,正是害怕您会遇到什么不测,有些人,为了得到那样的徽章会不择手段的,我们害怕有人暗杀您。但是,我想对你说明的是,您以前的贪污案件,我们并不愿意过问。您也不应该为那件事感到不安,事情毕竟过去一段时间,老百姓的关注已经过去,法院和政府部门毕竟顶住了舆论的压力。再说,也不会有什么机构会为您那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去操心。现在,已经相安无事了,没有人再希望您出来惹什么麻烦。大明公司依旧照常开办他们公司的业务,我们也并不希望那么多的员工失业,您要知道近些年来,失业率一直是个问题。政府需要保护任何一个能够开张起来的企业,并不希望它们因为您的事情而被迫倒闭。”

“……你是说我的案子不会得到审判?”我问道。

“是这样的。您应该忘掉那些令您不快的事情,做一些对以后生活有帮助的事。”

他的这个建议我此时此刻似乎也愿意去接受。但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又要抓住那个秘密团体不放,并且愿意深入内部去。我不愿意做出什么助纣为虐的事情,他收买我的兰花徽章的企图是否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纯洁?况且,我根本无法断定他是什么样的人,真正的身份是什么?既然像他所说的那样,一切机构都出现了两套帮子,在同级的两个法院之间,到底是哪一个法院能够代表真正的正义呢?我应该小心谨慎起来,不能够轻易相信他的话。而我确实有些记不清到底把那枚兰花徽章放在什么地方了,我仔细地回忆了一下,我想到我可能还把它别在那件换下的脏衬衣上面。但是,我决定向他撒谎,

当他再一次提到那枚兰花徽章的时候,我说道:“我已经丢弃了它。”

“您丢弃了它?”他完全不信任地看着我,威胁性地说道,“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我们知道前些时候那个叫牛英的女人把它还给了您。您原先是把它存放在她的化妆品的小盒子里。”

他的话再一次使我感到惊讶,我不知道他怎么能够这样详细地掌握我的情况。这个人不是上帝,便是魔鬼,我惊异地看着面前的这位神秘的人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您不要为此感到吃惊。”他的脸上突然掠过一阵得意的笑容,这使我看到一张原本凶狠的面目,我突然意识到他对我的友善是装出来的,我从心底感到害怕。“……我们同样监视了那位牛英的女人和那位姓赵的法官,他们对外自称是表兄妹,可是,你要知道,他们实际上只是一对情人。他们此时还正厮混在一起。”

牛英只是我过去的情人,怎么会成为另一个男人的情人呢?他的话无疑使我吃惊,我几乎失去了任何属于人的表情,木愣愣地看着他。他明白我对他的话存在怀疑,从我的身边倏然站起,显得有些气恼地说道:“你应该相信我的话。”然后,他快步走到一堵用布幕装饰起来的墙壁前面,我猜疑那儿隐藏一张值得我欣赏的图画,只见他奋力地将布幕扯向一边。“你应该看一看这里。”他说。

我转过脸去,面对着那堵墙壁,我看到那堵墙壁上有一个深邃的洞穴,洞穴里有个东西在闪闪发光。“这里是我们的监视器。”他用手向里面指了一下。我沿着他指示的方向看过去。那儿确实有一个与电视机相似的屏幕。我惊战战地走上前去,通过那个屏幕,我看到的景象令我大惊失色,我清楚地看到牛英正躺在一个裸体男人的怀抱里,被褥已经十分零乱。“那个男人就是另一位姓赵的法官。”他说道。

我不能够忍受那样的画面,我痛苦地闭上眼睛。他把布幕恢复了原状。但是,他的行为已经惹恼了我,使我十分憎恶。他一定知道我与牛英那种关系,他无疑是在羞辱我,我意识到他就是我的敌人。

“你应该把兰花徽章交给我们。”他转过身来,从眼镜后面露出骇人的凶光。我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怒火,我愤然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他看出我不是那种容易被收买和屈服的人,便召回那两名男子,让他们为我动刑。这时候,我意识到兰花徽章就是我的生命,虽然我不是那个秘密团体的成员,但是,我不能够向我认识到的恶势力屈服。我也想到无论牛英这个女人如何混蛋,但是,她毕竟没有把我的兰花徽章隐瞒下来,虽然她是知道兰花徽章的非凡价值的。那两名男子将我打得皮开肉绽。我依然不肯说出兰花徽章的下落。直到,天色发暗的时候,我一下子昏迷了过去。

半夜里,我苏醒过来。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疼痛、寒冷和饥饿使我尤入地狱一般。浑身冒出的冷汗、伤口流出的鲜血,还有地面上升起的湿气,使我衣服紧紧地粘合在我的身上。我突然感到无比的恐惧,我想我也许就要死了,我过去的罪孽终于得到了报应,但这同时使我感到难以名状的屈辱。这样的处罚对我并不公正。我应该让他们的罪恶得到审判。过些时候,我明显清醒了许多,我意识到这也许只是我的奢望,他们肯定不会轻易地放我出去,并且,如果真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在我们这个城市里出现了两套司法独立的法院,我的罪孽和屈辱也就注定得不到公正的结果。但是,我要生存下去,我要抗争。我的生命之火在我最危难的时候,越发旺盛起来。

我是被扔到一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不知过了什么时候,我突然听到一阵刺耳的庸俗的乐曲,像是从收音机里发出来的,伴随着杂音的乐曲声过后,出现了女人的声音,声音甜美但是令人发腻,不管怎样,在这样的时候,任何声音对我都是珍贵的。我已经可以断定是收音机发出的声音了。女主持人在为听众选播流行歌曲,不一会我听到了那位光头歌星的歌声。这样的声音在平时并不足以吸引我。我在惊异在这黑暗的地下室里,怎么会有属于人类的声音,对于耗子的“吱吱”声我倒不会感到惊异。我躺在地上,四下转动脑袋,我终于发现了一个黑影,收音机的声音离开了刚才的那个频率,明显有人在拨动收音机,新的主持人在电台里说话。我挣扎着想坐起身来,但是我的努力使我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我叹了一口气。

“你醒过了。”那个黑影向我的走过来。这个声音十分熟悉,我一下子想起了那位两次到医院探视我的上司。这样的碰面,无疑使我感到无比惊奇,我仔细端详着那个黑影,动作习惯就是他的,只是比过去他那发福的身体,身影要清瘦许多。

他挪到我的身边,把收音机的声音降了下来。我看清楚了,正是我过去的上司。这个地下室并不像我刚刚认为的那样完全暗淡无光,在一侧,有一道缝隙把地面上的灯光迎进来,正照在那个黑影的面孔上。这也许是出于他们人类仅存的仁慈。要知道,光线和收音机在这样的地下室里确实是值得新奇的事物。

“他们毒打了你?”他语气轻柔地说道,“……但是,他们并不能够拿我们怎么样。”

他的话显然在安慰我,因为从他的声音里我能够听出暗藏的恐惧,但是,他的出现使我感动了,我感到我的眼睛被涌出的泪水遮挡着,我哽咽起来,我一时觉查我的苦难和我的罪孽一样深重。我以往并不是幸福的人,在充当官僚的那些日子里,我并没有得到真正的生活,人类本质和天赋在我的身上开始苏醒,我真正地感受到我生命中那种难以承受的负荷。我过去狂热地寻求自杀性的创举又是多么荒唐可笑。生命并不是用来享乐的,也不是用于徒然地创造,而是用于觉醒的。我知道,人类对于意义的寻找充满自欺,但也饱含神意。这也使我认识到,一个清晰自己的人毕竟也是与生存的环境抗争的人。人类的使命并不在远处,而在我们灵魂深处。他帮助我拭去我眼角的泪水,并把我扶持起来,让我躺在他的怀中。他的身体那样温暖,我以前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会享受他这样的关怀。这使我无比感动,我曾经在心底抱怨过他,觉得他并不是一个称职的上司,可是,现在他像一位父亲那样爱护着我。他的眼睛在地下室里,熠熠发光,我多么渴望能够亲吻他那苍老而又脏稀稀的脸颊。可以想象得到他是有些时候没有清洗他的原本白净的面颊了,浓密的胡髭偶尔地触及我的身体。让我感受到人性的温暖和甜蜜。

“他们了解你的案情。”他用柔和的声音说道,好像我是一个容易受到惊吓的婴儿。“我已经向他们说出了那些事情,可是他们并没有放了我,只是免了一顿打。”他举起脑袋,望着上方,我听到有一颗渗出的水珠从地下室的顶部掉下来,显然打在了他的头上。

我用陌生的眼光看着他,虽然,地下室里的光线十分微弱,但是,我能够感受到他的表情。我惊疑他竟然会向那些人屈服。就像对待父亲犯下的错误一样,我虽然感到有些不快,但是,我还是比较愿意原谅他。他俯瞰着我,把我搂得更紧,然后,拿起放在地上的收音机,有意无意地搜索着中意的节目。夜晚,电台里尽是一些无聊的文艺。他关掉收音机。叹了口气,举起收音机在手里亮了亮,说道:“他们还是比较人道的。毕竟还给我留下了一部收音机。”

我的喉咙干渴得很,我盼望从上面能够落下一颗水滴进入我的嘴巴里,但是,这也只是妄想。整整两天,我没有进食,浑身有气无力的,但是令我惊异的是,我的头脑竟然异常清醒。我不想说什么话。我重新闭上眼睛,想使自己养蓄一些精力,因为,我确实不想死。

“……我被他们抓来已经有一个星期了。”我听到他开始唠叨起来,“他们根本不是什么法院的人,他们私设公堂,还对抓获的人随意用刑,我们的政府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他显得有些愤愤不平。我在惊疑:也许他还不知道在这同一个城市里出现了两个政府吧?因为,我也只是刚从那个自称姓赵的恶棍那里听到的。

他渐渐地平息下自己的愤怒,帮我梳理起头发来,我知道我的头发一定零乱得很。“……他们一定向你询问兰花徽章的事情了吧?”他开口问道。

我点了点头。

“……他们要对我们的社会进行整体地复制。”他气喘嘘嘘地说道,显然身体有些虚弱。“也许,你还不知道,我已经被他们的政府排挤出政府之外了,他们有时还会直接从原来的机关里拉拢人才。我原先根本不知道我们这个城市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稀里糊涂地进入他们的陷阱。他们是一些老谋深算的人,已经掌握了一定的实力,现在双方的在进行顽强地较量,而拥有的兰花徽章的元老们,将会对此拥有绝对的发言权。据说,那个秘密会议就要举行了,他们在争夺兰花元老们的支持,希望他们能够站在自己的一边,要不就对兰花元老进行迫害。总之,你应该对任何提起兰花徽章的人保持警惕,现在正义与邪恶让人难以分辩得清楚。”

我思考着他的话,也许,他并没有意识到说话对我来说是困难的一件事情。但是,存在的疑问又让我想把事情问个明白。“可是,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整个事件要在我贪污的事情败露以后刚好爆发出来?”我把在心底盘旋已久的问题,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

“……就像蝴蝶震动一下翅膀引起一场台风一样,你的事件也许只是一个导火索。对于如今发生的事情,他们蓄谋已久。你也许还不知道,大明公司的股东中,据说,有几位正是拥有兰花徽章的元老。”

他的话使我感到一阵愕然,拥有绝对权力的兰花元老们怎么会是靠进行不法经营而敛聚钱财的集体呢?是非曲直确实再一次困扰着我。什么样的人才是值得我信赖呢?原本以判断是非的法院也使我产生了疑虑,这使得整个人世间显得太可怕了。同时,我被兰花徽章那种传奇般的威力困扰着。

“……其实,你是应该向他们屈服的。”他说。

他的话已经不再使我感到吃惊,我只是轻微地摇了摇头,我不想向任何集团屈服了。

“我几乎都不知道自己应该站在那一边。每一个集团都高举正义的旗帜,可是,每一个集团都在做明显违反法律的事情。他们说自己是法院的人,可是在我看来,他们正像是恐怖组织。他们还贬低其它法院的人,完全以正规法院自居。”

他的气愤很快又消失了,沉默下来。呼出的气息撞在我的脸上,我猜想我的脸色一定十分苍白。我十分想念我那个温暖舒适的住处,虽然,我一直没有能够把那个地方当成自己的家,但此时我感到那确实是个美好值得珍惜的地方。我一直不知道会是谁为我购置了那样的一套无与伦比的房屋。接着,我又想起照顾我生活的吴妈,一个善良的家庭妇女,竟然会遇上交通事故,现在一定还躺在医院里,按照人间常情,我是多么应该去看望一下,可是,她也一定不会知道我的处境。还有那窃听我的电话的人,也会惊异我怎么会失去声音了?而雅芳,这个让我想来就感到无地自容的善良女人,离婚以后,我还给她带来如此众多的麻烦,现在一定不会知晓我的处境,她也许又会焦虑起来。过去的人人物物一时漂浮在我的眼前。

“……还是打开收音机吧。”我请求道。因为,我感到过去许多让我承受不了的罪孽又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他把我的脑袋移动了一下,伸出手在地面上摸索着。很快,他的手指拨动了收音机的开关,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发出一样,是一段轻松的乐曲。乐曲声像是清凉的水流一样,把我的脑海洗刷一下,慢慢的我的脑海变得空空荡荡的,过去的人人物物被乐曲声带走了,我不再愿意去想那么多。昨天夜里被关在警察局里,也没有能够睡好觉,我很希望自己能够安稳地睡上一会,可是,身体却又变得不舒服起来,腹部的十字伤疤痒痒的,被拷打新增的伤口又使我感到阵阵疼痛。我难以真正地入睡。

收音机里的《午夜新闻》开始播报了,乐曲声停止了,一个低沉的男人的声音出现了:“前市长罗西先生神秘失踪……”

啊,已经有人知道我失踪的消息了,我惊异地睁开双眼。看来,在我隐居以后,还是被人们所关注的。刚刚走失一天,电台就已经获得了消息了。

“这样的消息,也许会使我们的处境恶化。”我的上司生气地骂道,“电台里,尽是一些不知好歹的家伙,他们哪里知道什么要害。”

我不能够理解他的话,我想电台里把我失踪的消息播出以后,应该能够引起警察局的注意,这样就会有人出面关心我们的事情。我看了他一眼,他也许并没有觉察我的疑问。

“……待会儿,他们也许还会播报你已经出国的新闻。甚至,还会有人作证说两个小时以前还跟你在一起喝茶呢。”他恼怒之下又关掉了收音机,“现在的新闻根本不再能够引起人们的注意,分明有人成心要让听众分不清是非。现在,唯一值得听一听的就是文艺节目了——就连文艺节目也夹杂着浓重的政治色彩——把你抓来的人相反会对你关心起来,这会迫使他们作出意想不到的事情。”

我一时没有能够说出什么话来,心底升起的希望转瞬又破灭了。我不再吭声,开始真正地像个学者那样思考这个世界了。我发现我原本并不是祈求觉悟的人,我希望在人世间能够有所作为,为此常常带有不可名状的侵略性。人类的行为有些是异常愚蠢的,如今,我失去对任何神圣性的依赖,我必须为我的罪孽与苦难担负起责任来。我已经相信没有什么法院能够真正公正地审理我的案件,虽然,是非那样明显。内在的羞辱,同时使我觉悟我毕竟还算是一个善良的人,根本没有比别人更多的恶意,纵使有时候我口沫横飞,对别人指手画脚地,可是,如果人们随便地给我一点友好的表示,比如给我递过一杯茶,就可以让我消气。说真的,我也常常受到感动,人们微小的努力和善意就能够赢得我的热泪。为此,我以前常常觉得自己是个禁不起大场面的人。我曾设想,如果我生在一个充满炮火的战争年代,我一定是一个胆小如鼠的人,根本不会做出什么出人头地的事情。此时,我觉醒了,又能有什么作为呢?稀里糊涂地竟然成为秘密组织的阶下囚。但是,回想起牛英和那个男人躺在床上的画面,又让我产生一种十分荒诞的感觉,我并不嫉恨什么,投入男人的怀抱是女人的天性,我不能够因为自私的原因扼杀她的天性。但是,知道这样的事情也是令人不快的。在那种荒诞的画面的刺激下,曾经的爱情似乎在我的体内苏醒了,我无法自欺欺人地完全把自己当成嫖客,我曾经因为那些不光彩的事情被揭发而抱怨过她,可是,我觉察到我对她还是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柔情的,虽然没有对雅芳那样深厚,但是,她的形象还会时不时地在夜梦之中涌上我的心田。

可能是我的身体长时间地压迫着我的上司,这使他感到了不适,他把我放到铺着稻草的墙角,然后,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来回走动着。我知道他在活动筋骨,这表明他拥有生存下去的决心。他的活动使他的代谢旺盛起来,他踱都另一个墙角,站在那儿,“窸窸窣窣”地摸索什么,过了一会,我听到一阵急促的水流声,他在撒尿。这使我感到原来的地下室有一股温臊难闻的气息。

排泄完以后,他回到我的身旁,重新坐了下来。“你也许不知道,我的肝脏是有病的。”他无话找话地说,“但是,我知道在我的体内骚扰我的究竟是什么,我拒绝接受医生的建议。这并不是说,我不尊重医学,我对药物其实挺迷信的,我相信人类的一切疾病在自然界都是存在药物的。我还是不愿意去治疗它,我认为我的疾病是天赋的。我不愿意身体改变本身的属性。当然,这样的思想,我也是在知道自己生了肝病以后才有的,那时候,我到医院去看望你,看到你躺在病床上,我就想起了我的病。但是,这是我的秘密,我并不想告诉别人。不过,你的情况与我的不同,你是自己把身体弄成那样子的。没有生病以前,我对自己的身体是异常爱惜的,我从不做伤害自己身体的事情,可是自从我知道我的肝脏有病以后,我就再也不爱惜它了。”

他的话还是令我感到惊奇,我想:为什么要纵容疾病在自己身体内的发展呢?而我此时却不得不与身体上的痛苦作斗争,这是我不愿意的,我虽然想到过去自杀,但是对于身体上生出的疾病我还是积极地,我愿意去治愈它。我轻声地说道:“……你应该去看一看医生。”但是,我又想此时这样的话无疑是多余的,因为,他们根本不会轻易地放了他,让他自由。

“……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了,”他叹了一口气,但是,神情显得十分豁达,“发现的时候,已经进入难以治愈的时期。”

原来是这样,我醒悟了,与我以前相同的破罐破摔的心理。“……但是,应该作出努力的。”我想。

“***吧!”他爽朗地对自己说,语气中流露出无限英勇。

“这是一种恶意。”我说道,我显然已经超脱了他对于自身的气概,我在令自己欣慰的觉悟中。

“恶意?”他惊讶地看着我。虽然,地下室依然是一遍黑暗,但是,我们还是能够感受到对方的表情和细微的动作。地面上的灯光沿着地下室侧面的缝隙照射下来,在地面上形成微小的一个光点,那个光点正处在地下室的中间的空地上,我看着那个光点,它吸引了我的注意,在光点中还有一个黑色的阴影在摇动着,也许是扑灯的飞蛾留下的,我猜想。可是,过了一会,那个光点中的阴影并没有消失,我又想,也许那便是粘在灯表面的污点造成的。但是,那个阴影为什么会在光点中间游动呢?我沉醉在这样的问题之中。

“你说什么‘恶意’?”他看我半天没有回声,依旧不愿舍弃原来的话题,保持原有的惊奇问道。

“对自己的恶意。”我振作精神说道,“我现在已经失去对自己的这样的恶意了。我不愿意***,无论怎样光荣的死,我都不愿意。”我的话语那样决然,令我自己都感到惊异。

“你不愿意***?”他睁大眼睛看着我,他必然会怀疑我这个曾经努力追求自杀的人怎么现在居然成为一个惜生者?我沉默着,任凭他的惊疑好了。我真的不愿意死,这是我的实话。“无论为了怎样光荣的事情,你都不愿意***?”他继续问道。

“不愿意。”我肯定地说。

“那么,你不会向他们屈服吗?招出你的兰花徽章在那里,并准备把它交给他们?”

“他们休想。”我恨恨地说道。

“你还是要与他们对抗下去?”黑暗着,我感到他在摇着头。

“我现在必须与他们对抗下去,我没有别的路可走。”

“那毫无疑问,他们会整死你。”

“那由他们好了,但那并不是我愿意的。”我说道。

他沉默无语了,似乎陷入沉思默想之中。我则猛烈地咳嗽起来,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吐了出来。他帮我捶着背,使我的慢慢地平息下来。“你不愿意死,就应该向他们交出你的兰花徽章。”他说道。

我想他的话无疑是为我好,希望我能够生存下去。但是,我不愿意向那样的一群流氓屈服。“我决不会向他们交出我的兰花徽章。”我说道。

“看来,那只有死路一条了。”他失望地叹了口气。我沉默地看着他,黑暗里,我能够感受到他的沮丧,一时间我们相互都觉察到我们是意见不一的人,并不是这个问题上的知己。但是,我想,这也并不足以让我们成为相互敌视的理由。我的态度是坚决的,他显然失去说服我的信心。我们一时变得无话可说。

大约过去十分钟,他首先显得友好起来,旧话重提道:“你说的还是正确的。”我相信他的话是有诚意的。在黑暗里,我向他露出笑容,这个笑容他应该能够猜想到了。“我们不应该对自己有恶意。我以往确实被对自己的一种恶意弄得鼓涨涨的,我时常似乎能够听到我的肝脏发出‘呅呅’地声响,我知道它就要不行了,这使我能够感受到生命余光中的快乐。这是恶意。如果,他们能够放了我,我会尽快地去看医生的。”他满怀希望地说。

我没有附和他的话,但是,我的心中一时涌起了一种小小的快乐,我新生的思想拯救了一个人,虽然没有能够拯救他的生命,但是,拯救了他的灵魂。

第二天天亮以后,他们派人为我们送来两碗稀粥和几块变干的馒头,我挣扎着吃了一些,慢慢地我感到自己恢复了一些气力。我等待着新的审讯。但是,他们并没有提审我,却把我的上司拉了出去,在地下室上面的房间里,我听到有一群人在谈笑,刚开始的时候他们有意把声音压得低低的,但是,过了一会之后,他们谈得忘情起来,显然淡忘了地下室里我的存在。我很想知道在他们中间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我便侧耳聆听。上面的杂音很大,但是,偶尔还能够听到他们的说话。似乎,他们并没有拷打我的上司。我这时候想起来,在昨天夜里我刚刚苏醒的时候,我的上司曾经告诉他已经向他们招供了一切。我以往的背景他们无疑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我现在恍然醒悟,我的上司可能原本就是他们的人。我迫切需要知道事情的真相,这使我的内心世界重新激动起来。我压抑自己,以使自己变得那样庄严。一个声音笑得更响亮起来,是我那位上司的笑声。“……没有能够把他拿下来。”他说。我心中“格噔”一下,我不禁自问:莫非他指的是我的那枚兰花徽章?这些人太阴险了。我在心底狠狠地骂了起来。

渐渐地,我觉悟起来,气恼对我是极端不利的,它可能会使我失去争取最后胜利的信心。我应该让自己智慧一些,不应该让自己去作无谓的牺牲。我在脑海里寻找重新回到阳光下面的策略,我不能够像耗子那样永远的停留在这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处境对我来说是无比艰难的。我的倔强的性格在我的心底成长着,我发觉我需要成为具有钢铁般意志的人,我必须为我的处境而奋斗,也许,我会为这种无谓的抗争而丧失生命,但我觉得生命的意义就在这不断的抗争之中。我必须为我内心世界悲壮的事业而奋斗,纵使结局和事件本身荒诞无比。

不久,我的上司,这个被派到我身边的无耻之徒重新回到地下室里,只是头发变得异常零乱,身上也出现几道自欺欺人的伤痕,我压抑自己心底涌起的鄙夷之情,我要安静地观看一个小丑的表演。他故作痛苦地呻吟着,踉踉跄跄地走到我的身边来。“我已经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秘密了。”他说道,“我不久就会被他们处死。也许,我们不久就要分别了。”

“你死不了的。”我看了他一眼,说道,声音还算平静。白天,地下室依然暗暗地,好在我此时也不愿意看到他的表情,这也为他的表演提供了某种便利。

“你要仔细地为自己作想。不要为一枚小小的铜片丢掉身家生命。那是不值得,我愿意招供一切。我没有实在的东西令他们信服。而你与我不同……”

“我并无什么不同。”我厌恶地说道。

“你是可以要挟他们的,你是有权力的人,你一定会保全自己的生命的。”他也许并没有发觉我对他态度上的变化。

我冷冷地笑了一下,讥讽道:“我无法让自己信任他们,即使我交出我的徽章,他们也会把我像你那样折磨一番。对他们,我没有信心。”

“你的疑虑是有道理的。你确实不能够首先把兰花徽章交给他们,那样的话,他们是有可能杀人灭口的。但是,你可以先要求自由,你一旦获得自由,你就不应该再惧怕他们了,他们还不敢明目张胆地杀人越货。他们也是要争取民心的支持的。”

“争取民心?”我惊讶于他的话,“他们是不会顾及老百姓的。”我说道。

“不,他们与一般集团并无二致,他们同样需要民心。”他分辨道。

“他们只是争取对自己有利的东西,但是,他们是根本不会尊重普通老百姓的。”

“这……”他哽塞了一下,然后说道:“这不是你现在应该考虑的问题,你应该想一想怎么样才能够使自己活下去。”

“你刚才的建议确实是很好的,”我故作正经地说道,“可是,他们又怎么能够信任我呢?要知道,我完全可以在自由以后出尔反尔,并不把我的兰花徽章交给他们,而把他们的所作所为诉诸警察局或者新闻机构的。”

“你的想法并不实际,但那是社会秩序正常时候的做法。要知道,你是无法欺骗他们的,警察机关和新闻机构都有他们的人,他们是不会害怕你的。他们也许会遵守诺言。”他说道,“这要靠你的幸运。人生在许多时候,就是需要博一博的。”

“这样的赌注……”我装着沉思默想了一会,我嗫嚅道,“……看来,这也是我生存下去的唯一希望了。”

“不应该与他们僵硬地对抗,没有多少人能够斗得过他们。”

“反抗的道路确实并不是一条,”我自信而又高昂地说道,“我的生存无疑将增加与他们斗争的力量。我应该选择生存下去,这样才是理智的,我不会为此感到羞辱。”

“你去招供吧。”他说。

“我决定向他们招供。”

于是,我发出高叫声,他们很快派人下来。我被带回地下室上面的那间房屋里。

“你有什么话要说?”那位“赵法官”坐在一张木椅上,露出菩萨般的笑脸。

“你们需要我的那枚兰花徽章……?”

“赵法官”变得有些得意起来:“你终于变得聪明起来。说出来吧,你把它藏在什么地方?”他像哄小孩一样故作姿态,以消除我的敌意。

“……这我不能告诉你。”我镇静自若地望着他。

他眉头一皱,显得稍稍有些动怒:“……你还不打算招供?”

“我必须亲手把它交给你。”我说道,“可是,你们必须先放了我,让我自由,我才可能把兰花徽章给你们。”

他仔细地打量我一眼,用怀疑的声音说道:“我们已经搜查了你的住处,可是并没有找到。”

“你们不会找到的。”我神色平静地说,目光望着天花板上那盏悬挂在空中的电灯。电灯在摇晃着,我在猜想也许正是这盏灯把那个光点送进阴暗的地下室里。

“我们答应你的条件,可是,你也别想跟我们耍花招。”他从座位上跳起来,面色变得阴沉起来,摆出严肃的面孔看着我。

“你们既然不信任我,那么,就把我放回地牢里去吧,这样,我是不会再跟你们说什么的。”

他犹豫片刻。然后,对外面高叫道:“毛利,你和我一起去。”

那名曾被派去监视我的瘦猴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绑起腰带,从抽屉了拿出一把手枪,把它放进衣兜里。然后,转过身来,对我说:“我们这就走。”

我昂首走出屋外,我发觉自己昏乱而狡猾,心底涌起一种能够主宰一切的得意,他们跟随在我的身后。那辆将我带到这个地方的黑色轿车正停在门外,我们钻进汽车里,由那个叫毛利的瘦猴似的男人驾驶着。“赵法官”紧紧地贴着我,一同坐在后面。

汽车行驶在大街上,我发觉大街上人流十分稀少,处处呈现出恐怖而又冷酷的景象。到了我的住处以后,我跳下汽车。我看到大门洞开。我走进屋里来,发觉里面里空荡荡的,东西被翻得七零八落。我目堵这样的现状,心底压抑的气焰越发升腾起来。“赵法官”在我的身边催促着,我不顾他的叫嚷,径自往卫生间走去,我看到那件可能别有兰花徽章的换下待洗的衬衫还扔在那个角落里,同时,我知道,那儿还有一把已经生锈的尖刀。他一步不离地跟随着我,到了卫生间门口,他显然犹豫了一下,我则慢慢地躬下身去。我知道那把尖刀就躺在那个墙角。

“你要干什么?”他依靠在卫生间的门栏上,警觉地问。

“那枚徽章……”他的问话使我感到一阵心惊,但是,我很快镇静下来,我说道“我把它别在那件衬衣上面。”他显然相信了我的话。我的手已经触摸到了那件衬衣,但是,我并没有提起衬衣的意思,在衬衣的遮挡下,我的手伸向停留在那里的那把尖刀。我感受到心脏跳动得厉害起来。待我的手抓住刀柄的时候,我转过脸来,我看到那为叫毛利的瘦个子男人,已经锁好汽车的门,朝屋里走来。我知道自己应该出手了。我猛然从那件衬衣下面抽出尖刀,向“赵法官”刺去。他一定被我的突发的举动惊呆了,放在口袋里握着手枪的手并没有能够灵活地抽出来,相反,我的尖刀已经刺在他的腹部。他惨叫一声,扭转脸,撒腿向外面遁逃,几乎跟正面走来的瘦猴撞在一起。他这才回过神来,举枪向我射击,但是,痛苦和惊惧使他失去了方向,子弹落在墙上,溅起一阵阵粉尘,弥散在我的眼前。我赶忙躲进卫生间里,扔掉那把滴着鲜血的尖刀,像猿猴一样敏捷地捡起那件衬衣,打开卫生间那扇玻璃窗,急忙跳窗逃跑。

一分钟以后,我的呼吸急促,不住地喘气,我听到身后发出几声清脆的枪声,子弹很快被用完了。他只是呆在原地喊叫着:“抓凶手啊!抓凶手啊!”他的喊声那样凄厉可怕。我知道瘦猴子并没有追赶我,也许,他原本就不是有胆量的人,或者,他已经意识到“赵法官”必须马上被送进医院里。但是,我的脚步不能够停息下来,我沿着鼓楼大街继续向前奔跑,竭尽两腿的全部力气。大街上,并没有什么行人,我知道,他的喊叫不会产生什么效果,我也似乎认识到我已经与那喊声没有什么关系了,但是,我的心底产生了一阵阵的狂乱,那喊声还在我的脑海里回荡着,就像孩提时代在大街上听到的救火车的鸣叫一样使我感到惊骇。

在那种狂乱中,我依旧紧紧地抓着那件衬衣,好象那是自己的生命一样,在上面果真发现了那枚兰花徽章,我把它取了下来。衬衣上已经粘满血迹,我扔掉衬衣,把徽章紧紧地抓在手心里。仿佛还在害怕“赵法官”的人会得到它。我在大街上逡巡了一会,并没有发觉可以藏身的地方,大街上空荡荡的,沿街的店铺都紧锁着门,好象人们有意躲避起来似的。天空中出现一种异常艳丽的景色,一个阴影逐渐地遮挡了太阳,直到完全把它覆盖。我没有任何心情去欣赏它们,我知道自己应该找个地方躲避起来,我踅进一个公园里,公园里没有一个游人,四周异常的静默,连公园的管理人员也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十分惊异于这样的现象,往常拥挤不堪的城市里,怎么突然间变成一座空城?难道人们有意回避目睹我的杀人?无人,并不能够使我心安,我却感到异常的恐惧,仿佛到了世界末日似的。在那个公园里,我发觉了一座假山中有个洞穴,我决定暂时躲藏进去。我想“赵法官”的人肯定不会轻易地放过我,他们肯定会出来寻找我进行报复。我躺在洞穴里,慢慢地恢复了平静,我这才发现我的手上粘满了褐色的鲜血,并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血腥味。那枚徽章也粘满血迹。我把它小心地放进贴胸的口袋里,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出洞穴,到一个水池边,我曲下身体洗掉手上的血迹。正当我准备站起身的时候,那枚徽章从我的口袋里滚了出来。这使我感到有些不放心,害怕会失去它,我便小心谨慎地把它别在内衣上,并让外套能够遮挡住它。

我躲在那个洞穴里,不敢出来。直到夜幕降临以后,我感到十分饥饿,我才胆战心惊地走出洞穴,想去什么地方找点食物。我来到大街上,街上漆黑一团,路灯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准时地明亮起来。我孤零零一个人地行走着,这使我感到无比纳闷,也无比惊恐。我便蹩进一个小巷子里,巷子依然是一遍黑暗。我的肚子发着“咕咕”的叫声,我像无意中闯进虎穴的恶狼一样寻找食物。但是,没有什么人家开着门,也没有店铺开张着,看不到一丝亮光,以往那个灯火通明的城市消失了,黑暗吞没了一切,整个城市像是一座死城,静寂而又沉闷。天空出现了鬼魅似的星斗,那样的光辉洒落在这个寂静的世界上,使我能够分辨出各种建筑物的轮廓。我搜寻良久,我发现了一个低矮的房屋,房屋的半扇窗户敞开着,我便努力地登上那个窗台,屋子里依然是黑暗的,我正准备跳进里面去,这时候有一双温暖的手迎接了我,在那只手的牵引下,我被拉着向里面走。我还没有能够适应屋子里的那种黑暗,我感到十分恐惧。我以为一定是“赵法官”的人抓住了我,我挣扎着想从那只手中逃离。这时,那个拉住我手的人停下了脚步。“你怎么能够在外面活动?”那人轻柔地问。我听出来了,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我天生地相信女人是能够带来安全的,这使我安静下来,我感到牵着我的那只手确实十分小巧柔软。

“你是什么人?”我惊奇地问道。

“这你不用管。”她说道,“你赶快跟我到后面去。”

她拉着我,在黑暗中开拓出道路来。从她的声音里,我感到并没有什么恶意,但我依然心存疑虑地跟随她。很快,她把我带到后面的一个房间里。关上门以后,她点亮了一盏油灯,房间顿时明亮起来。“已经停电整整一天了。”她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对于她的话我感到惊异,我回想起来,昨天夜里,我被关在地下室不是明显感到外面有个电灯的光辉投射进去,还在那里形成一个圆圆的光点?“有些机构只有靠自己发电来提供照明,”她说,“但是,在这样的一个贫民区,不会有那么好的条件。”她在脱去自己身上那件黑色的外套,把它扔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晚上的时候,天气竟然有些闷热。”她自言自语。我并没有感到闷热。这时候,我注意到她的房间完全被封闭起来,窗户和门后面都笼罩着一块黑色的布幕,显然是为了防止光线射到外面去。

在我端详她这个房间的时候,她也在端详着我。“我认出你来了,”她说道,“你是原来的那个市长。”

我转过脸来,看着她,明显有些面熟,但是,我的脑袋里还在“呅呅”地发响,我无法回忆起来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她。

“你叫罗西。”她一边说着,一边向我靠近。我看着她,不知道她要干什么。“我们见过面。”她站在我的面前,面对着我,“你应该能够回忆起来。”她说,“我叫红褒。其实,这只是我用过的笔名。你可以就用我的笔名称呼我。”

我默默地摇了头。她又转过身去,走到床边的柜子旁。在柜子上面有一包女士专用香烟。她从中取出一支来,把它点燃,叼在嘴唇边。她的嘴唇涂抹着艳丽的口红。她重新踱到我的面前,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我还没有适应这里的环境,觉得自己像是被罩在黑色的锅底里面。我变得有些局促起来,神色显得有些不安,不知道她要拿我怎么样。“你不要紧张。”她把烟雾喷在我的脸上,我被呛得咳嗽起来。“你不应该忘记,你曾经跳窗进入我家说是要拜访我。那时,我是石城晚报的记者,我还写了一篇揭示市政府贪污腐败、市长试图自杀的新闻报道,那都是你亲口对我说的,可是,不久,我就因此被驱除出了报社。”

我想起来了,她就是那名离婚的石城晚报社的女记者。我曾经为了摆脱看守我的警察,跳墙进入她的家里。

“……你总是习惯跳窗而入——”她又吐出一口烟雾,神色妩媚地看着我,但是,语气里明显有点调侃我的味道。

“不是的,”我急忙分辩道,“……但是,在我迫切需要进入屋子的时候,大门总是向我关闭着。”

“我在前面的房子里,老远就看到你鬼鬼祟祟的,我把窗户打开半扇,你就果然跳了进来。”她带着胜利的笑容说道。

她的话使我感到十分难堪,也许,我的脸也变得红了起来,总之,我感到脑袋有些发热。我嗫嚅道:“我只是想找些食物。我不知道人们为什么都关门闭户,连大街上的店铺都不开张?”

“你不应该不知道,”她惊异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把吸剩的香烟按在一只烟尘缸里,“……真正的战斗就要打响了。据说,元老们的会议受到了干扰,许多兰花勋章的元老们可能无法准时地去参加那个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会议,黑白两党的争执越发升级,有一些一直寻找机会的秘密团体现在也活动起来,他们并不希望元老会议的召开,这样他们就可以制造混乱,发展自己。他们散布各种谣言,使整个社会难以安宁,打砸抢的事情时有发生,大规模地抢劫事件也发生了多起,昨天夜里,还发生枪击事件,死伤了数十人。大街上的店铺根本不敢开张,人们被迫躲进自己挖掘的地洞里。大战将临的气象使人们根本不敢出门,我怀疑他们会给这个城市制造出比当年日本士兵更大的惨案来。”

“事情会是这样恐怖?”我自言自语道,“这是我没有能够想到的。自从我贪污的事情败露以后,世界对我来说就变得不再安宁。”

“你……”她嘲笑地看着我,“只是一个无名之辈。这样的事件并不是由你引起的。你的事件也许确实是个导火索,上面在对待你的问题上显然存在分歧,于是引发争执,导致各派力量进行了较量,直到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但是,你的事件并不是整个事件的真正原因,今天这样的处境是必然会到来的。”

我知道她是一个凡事必然论者,我也不愿意跟她有什么争执。于是,我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她站在原来的地方,脸上发出暧昧的光芒。

“……但是,也不应该失望。”她自我安慰地说,“我依然快乐地过着自己的日子。我离开了原来的居所,这儿虽然没有原来的那样豪华,但是,我得到了另一种欢乐。”

另一种快乐?我望着她,从她的表情上确实发现不了什么沮丧。但是,我难以像她那样开朗快乐起来。我不知道那位被我刺中腹部的“赵法官”会不会丧命?我的罪孽感又开始凝聚起来,像一个硬梆梆的果核那样停留在我的心里。过了一会,我的心底猛然产生了一个疑问:她离开报社以后,她又靠什么样的工作来生活呢?

也许,她看出了我的心思,她向我走了过来,她脸上的笑容极为神秘。她绕着我转了一个圈,像猎人在欣赏自己的猎物一样,我惊愕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的身上有一股难闻的尿臭味。”她说。

也许我已经习惯了自己的气味,我没有感到自己身上有那种味道,但是,我相信她的话是真的,这两天的经历必然会使我落下异样的味道来。她已经走到我的身边,用鼻子在我的身上仔细地嗅了嗅。“正是男人的那种味道。”她带着沉醉的神情说。同时,我感到她的手像螃蟹一样在我的裤档中爬行着,突然死死地抓住了我的下体。我知道自己并不拥有足够的勇气去拒绝她,一时不知所措。

“你说你很饥饿,”她把嘴唇凑近我的脸,说道,“我能够满足你。我喜欢你这样的男人,那次,我没有把你交给警察,也正是因为我喜欢你。但是,那时候我的职业需要我表现出对你无所谓的样子。以前,我从电视的新闻节目中看到你,就盼望有一天能够见到你,我真的暗恋你很久了,今天,你又自己找上门来。也许是老天被我对你的爱情感动了,才指示你来到我这里。”

“你离开报社,那是我害了你,我不应该在那天溜进你家里。”我带着某种程度的歉意说道。

“那并不能够怪罪于你,我离开报社是必然的。只要我勇于坚持真理,我就必然会离开报社。”

“那么,现在你在什么地方工作?”我想用谈话使她移开在我身上乱摸的手。

“我在自己的家里工作,”她诡秘地笑了起来,“我把男人从外面带到我的床上,这便是我的工作。我喜欢这样的工作。”她神色骄傲地说。

我惊愕地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则继续说道:“我善于跟各种各样的男人打交道。要知道,从记者那样的行当里转入这个行当是十分容易的。你不应该为此感到惊奇。”她的手继续在那儿摸索着,我用手把她推离了一些,她也许为此感到有些懊恼。“看来,你并不在乎我。”她虽然这样说,但是,她的手并没有离开我,这使我感到有些不好受。

“我杀了人。”我脸色严峻地对她说。

她完全不理会我的话,自顾忙着她自己的事情,她把我的男人标志性的东西从我的裤档拿了出来。但是,我没有勇气阻拦她。她“嘻嘻”地笑着,一边说道:“你还要拿你的自杀事件来恐吓我?”

“不是的,”我表情木然地说,“我杀了‘赵法官’。”

“你杀了法院的人?”从她的表情上来看,她确实受到了惊吓,她的手离开了我的下体。我趁机把它放进裤档里。

“……也许,他根本不是法院的人。”我说道,“但是,他向我自诩他是法院的人。”

“你为什么要杀害他?”她向后退缩了一步,离开我一段距离,无疑相信了我的话,认识到我是一个真正的杀人犯。

“他们威胁我交出兰花徽章。”

“兰花徽章?”她以惊异的表情看着我,“……你也拥有兰花徽章?”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据说,兰花元老们都是一些德高望重的人……”

我惭愧地低下头,诚心诚意地说道:“也许,我确实不配拥有这样的勋章。可是,这勋章确实不是我靠什么政治手腕得来的,而是我年轻的时候在马路上捡到的。”

“据说,那正是他们颁发兰花徽章的一种独特的方式。”她自言自语地说道,“兰花元老们应该是一些神奇的人物。”

为了使她相信我确实是拥有兰花徽章的,我把我的外套扒开,露出一角来,让她欣赏别在那儿的我的那枚兰花徽章。她从惊疑中回过神来,欣喜地走上前来,俯在我的胸前抚摸它。“真没有想到,”她明显变得兴奋起来,“我原来只欣赏你的男人的那种气魄,没有想到你竟然会是兰花元老,你也许是我接待的最高贵的客人。”我从她的表情中猜测到,兰花元老们受到人们多么盲目地崇拜,也许完全被神化了。

为了便于她更仔细地端详,我把那枚兰花徽章从内衣上取下来,递给她。她欣喜地把它放在自己的手心里,快乐得像个孩子似的。等到她欣赏够了以后。我说道:“现在,有一位兰花元老感到十分饥饿,你应该给他一些食物。”

她这才变得羞涩起来,郑重其事地向我提出要求,要帮我把它别到原来的地方。我坐到原来的那张椅子上,她微曲着身体,潜伏在我的怀里,经过一番努力。兰花徽章被端端正正地佩戴在我的胸前。然后,她为我送来香甜的食物。我贪婪地吃了起来。

待我腹中大饱以后,她像情人一样拢着我的脖子,我没有能够进行什么像样的反抗,我的身体向她敞开了,她把我拉到床边,我们亲热地接起吻。过了很久,我们都得到人性的满足,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从我的怀抱里坐起身来,以新的惊奇的神态看着我,问道:“……你果真杀了他?”

我知道她指的是我刺杀“赵法官”的事情。“是的。”我的声音听起来显得有些骄傲。我的罪孽感像是被女人的温柔化解了,心中的硬硬的结儿消失了,我感到宽慰起来,觉得自己只是杀了一个应该被杀的人,我突然以英雄的眼光来看待自己,仿佛自己真是一个为民除害的人。

“……我这才想起,我刚才闻到那枚兰花勋章上有一股血腥味,这味道这时候突然出现在我的嘴巴里。这使我感到奇怪。”她赤裸裸地坐在床上,用双手拢着前胸,把双乳压得塌陷下去,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神情沉思起来。

我依旧躺在温暖舒适的床上,这似乎是我很久没有能够享受到的,我贪婪地闭着眼,沉浸在无与伦比的幸福里。我想把她拉回自己的怀抱里,她却摇了摇自己的肩膀。她的样子看起来有些伤感。我从心底涌起一种想安慰她的愿望。“我会把它洗干净的。”我说,“如果,你不喜欢我甚至会扔掉它。但是,决不能让心存不诡的人得到它。”

“你想扔掉它?”她转过脸惊讶地看着我,“……可是,你不应该扔掉自己应该担负起来的责任。我相信,这只不过是你的玩笑话。”

“责任?”我对她的话确实感到有些吃惊,我并没有清晰地认识到我此时有什么责任,我只是偶尔得到这枚徽章,我没有想到它会给我带来什么责任。如果,说我有责任,我觉得我应该重新去搂住她,因为她的样子确实太迷人了。

“你应该担负起挽救这个社会的责任。”她神态认真地说道。

“我……”我笑了起来,一个女人要我去挽救什么社会,我确实感到十分好笑。

“我知道,我们每个人都应该行动起来,决不能再让那些歪门邪道的组织乱来了。”

我听得出来她的话是认真的,这使我感到有些羞愧。我想我在公共事业上奋斗多年,但是我并不拥有真正的社会良心。我过去确实把那些都当成个人的私事了,完全没有在意社会上那些有血有肉的人,仿佛他们的存在是抽象的,或者如物质世界一样沦为工具性的客观。我一时饱含羞愧,觉得自己确实不是个对人类社会有益的人。我刚刚升起的英雄般的高傲转眼消失了,“赵法官”会不会死?这个问题再一次盘旋在我的脑海里。这使我的心情又变得暗淡起来,一种冷冽的空气聚拢在我的周围,使我像一尊雕塑一样坐立在床上。我的生命并没有失去,我的思考变得沉重起来,“赵法官”会被送进医院里吗?医院是不是也像这个城市的居民和其它机构一样搬到不知什么地方的地洞里?如果,那时候他开枪打中了我……后果太可怕了。兰花徽章带给我的责任是什么呢?我个人的力量是那样渺小,我能够制止那些不可捉摸的秘密组织吗?如果,在我年轻的时候我知道兰花徽章具有这样不平凡的意义,我就根本不会去捡起它。可是,此时我应该怎么样对待这枚兰花徽章呢?是把它藏匿起来?或者用锤子把它碾得失去面目?还是,毫不负责地把它扔在大街上,任随什么样的人捡到?它的存在第一次使我感到不安,而我煞有介事地把它别在自己的胸前。

我扯过内衣把它笼在自己的身上,因为我感到有丝丝凉意向我袭来。那个女人依旧赤裸着上身和我并肩坐在床上,仿佛也被某个深重的问题缠绕着,一时不能够轻松起来。我用手轻轻地去抚摸胸前的那枚兰花徽章。在它的花纹里,我能够看到紧紧粘在上面的血迹,那就是“赵法官”的血。那个曾经毒打我并把我关进地牢里的人,我应该仇恨他才对,但是,面对他留在这枚小小徽章上的血迹,我不禁怜悯起来。我希望他的伤口能够得到及时地救治。因为,我深深地认识到,生命对于任何人都是无比宝贵的。同时,我又有一个无可辩驳的理由觉得自己的刺杀行为并没有错,我没有其它更好的选择,要不,我必须把兰花徽章交给他们,向他们屈服,这是我不愿意的。再不然,我就必须安心忍受他们带给我的羞耻的地牢里的生活,忍受我过去的上司小丑般地表演,像耗子一样任随他们蹂躏。我的反抗无可指责,我应该奋勇地杀死他。而放在卫生间的那把生锈的尖刀像是特意为此预备的,我想如果不是我在进门以后想起了那把刀,我也是决计不会把他带进我的卫生间里,因为我根本没有想把兰花徽章交给他们。没有那把刀,我也不知道自己会落下什么样的结局,我注定会逃跑,我的逃跑也许难以成功,没准我会被他的子弹射中,倒在血泊里,我的结局也许还没有“赵法官”的好,因为,他受伤以后毕竟那个叫毛利的瘦猴会帮助他,把他转移到能够得到救治的地方。

这些沉思使我长叹一声,然后自感无奈地重新躺倒在床上,像死尸一样再也不愿意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