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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园

作者: mavis2012/06/03好的文章

评价菊花,我想我是不够格的。把它取名叫“菊花园”并不是因为我有陶潜般的睿智思想来赋予菊花某些人的品质,更确切地说是菊花教我学会思考人的思想和情感。很奇怪人竟然得从一些非人的事物上去寻得某些关于人自身的情感。我不清楚这是启发还是激活,也不去想这情感本身是否已存在于人大脑的潜意识里。我只知道没有菊花,我便不会想到这些事儿。呵呵,睹物思人还是有一定根据的。

“菊花园”是我给外婆家的小村庄嬉戏取的名,它真实的名儿叫“金家口”,叫“菊花园”并不是说与它有什么关系,而是因为那里的村民都种植菊花。深秋的田野有成片成片的菊花:粉红、大红、酒红、深红、淡黄、鹅黄、橙黄、纯白、米白,还有浅绿、墨绿的叶子,与秋天干净的天空既柔和成色彩的层次落差又连一片和谐的蓝绿。而“金家口”地势又高于田野,似一座精美的雕像坐落在花坛的中央,既美丽又那么孤独。绝美的东西太不能让人靠近,所以便现孤独了。它就像外婆褶皱的脸上那对凹陷入眼眶的眼神。美并孤独着!而“金家口”面积又不大,人口不过两百来号,用“园”字恰到好处。更重要的是“园”总能让人联想到小家子的温暖。这似乎与它的孤独完全相反:孤独总是冰冷的,冰冷的东西怎么能是温暖的呢?也许正是它的温暖才注定它的孤独吧!这般爱之深岂是我能理解的。

其实关于“菊花园”一名的来由及它背后的种种形象意义是后来反复想了许久才悟出来的。当初这三个字是一眼见到它时就迅速跳入脑海的,也许那些意义也是早就随它一并跳入脑海了,只是这些感觉要经过时间的精确加工才能找到比较适合的词表达出来。虽然鲁迅选择用语言来唤醒麻木中的国人,可是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文字是无力的。正如我现在一厢情愿的书写着,可是对结果又有什么作用呢?我只是排解一下心头的压抑,让自己好受些罢了。对于菊花园,对于外婆,确实没什么力量的。可是又不得不写,像是一杯已满水的杯子,不倒出一点,确实是太压抑了。

我和外婆的关系既疏远又亲密。这听起来很矛盾,可是人的情感难道应该用简单这一类形容词吗?怕是大家都不同意的。每年除了节假日,母亲只带我去过两三次,印象中没一次是一个人去的。也许因为路途遥远,也许因为那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话的应验。这对母女的关系有点复杂,似乎当年外婆为了什么原因而委屈母亲下嫁给父亲。我曾问过母亲是否恨外婆,母亲说:“母女哪有隔夜愁!”,只是外婆却一直歉意着,所以我总感觉她待我们客意许多,在她一次病重时还拉着我的手含糊地说着:“我对不起你母亲呀!”。总归是疏远得让人心酸的。

相处的时间少自然亲密不起来,说我和外婆疏远一点儿也不过分。所以每次见到那个坐在阳光下目光不知道注视着何方的瘦弱身影时,才会走向前去甜甜地凑着那微笑的脸大叫几声“外婆”,想叫走几分疏远,叫回几分亲密。而那身影每次都笑呵呵地支撑站起来邀母亲和我进屋,总是一面欢喜一面又不停地责怪母亲买这买那。其实母亲不过买了些饼干果冻牛奶什么的,价格都不高,只是外婆每次都很心疼似地。应该在母亲眼里于孩子有一点利益的东西都视若珍宝吧。

小时候很馋,还在买时母亲就要拿几颗果冻来塞住我哇哇大叫的嘴,而就算手里拿着嘴里吃着眼里还是看着袋子里的果冻,一直到迎着外婆的目光还时不时把眼睛间隙地瞄着那些果冻。自然是躲不过外婆的觉察的,其实我也没打算隐藏,我巴不得把动作做的越大越好呢,因为从小就知道只有借助外婆这张金口才能让母亲自愿地从袋子里拿出果冻来。次数多了母亲便不肯拿,而外婆总是颤巍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母亲自然是坐不住的,一是来阻止但更多的应该是怕外婆摔着。两个人争执了几个轮回,很奇怪的次次都是力量羸弱的外婆取胜。我笑嘻嘻地从那双瘦骨嶙峋的手里接过胜利品,蹦跶蹦跶地坐在天井里的小石凳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外婆家上下两厅之间有个长方形的小天井,很小,长大概三米,宽一余米,却有着许多东西。最显眼的是一株老栀子树,不知道几年了,好像自我记事以来它就在那里了,再有几盆月季、一串红、万年青,还有几个破破的旧瓦罐,大概以前外婆给这一大家子腌菜用的,只是年久不用放在墙角积水,因为外貌丑陋总得不到我们这群小鬼的青睐,甚至还遭破坏。过年时放小鞭炮,“嗤……”地划亮一根火柴,把燃着的炮仗往罐子里一扔,胆小的马上撒腿跑开捂耳朵,胆大的依然站在原地,只把头偏向另一侧,与罐子里发出的一声闷响和飞溅的水花一起笑成一团,久久地在天井里的栀子树上悬挂,久久地在盆植间萦绕,久久地在天井上方的天空回响。大人们总会厉声喝斥几句,只有外婆依然笑呵呵地说:“让他们玩吧!那些罐子又没用了,我又不能再腌菜,给你们你们又不要。放着也是放着,让他们玩吧。”破旧的罐子和外婆一样挺着所有力气紧绷着不让自己碎掉,来满足我们这些后生小子一次又一次惊心动魄的取闹。我知道不管我做什么,只要外婆在,一定是允许的。如果说对母亲的亲密是有所忌惮,那对外婆的亲密就是无条件百分百。从这个方面来看,外婆和我是亲密的,胜于与母亲的。多年之后我才品出那句“放着也是放着,让他们玩吧!”里面所包含的情感,不仅仅是对我们的宠爱,更是道出了几许凄凉和孤独。那罐子就是外婆自己呀!这对于有九个孩子的母亲来说是怎么也从常理上解释不过去的。这到让我们这五十几个后代重新审视自己的孝顺了……

外婆是孤独的。在我们来看她之前和离开之时、之后。虽然同是微笑,虽然嘴里说着:“忙的话就别跑来跑去的了!”但她不知道,她已经追着车子离开村口好几十米了。车子开到大道时我正好偏见她往回走的背影,一步一步那样缓慢,就算用“寂寥”这词也无可表达。

再次强烈感觉到外婆是孤独的是在她的八十岁寿宴上。几个舅舅有出息,都在城里有房有车,父亲去的早,只想把孝心好好敬给母亲,就想在老母八十岁生日大办一场寿宴。宴会可谓在“菊花园”空前隆重,举村同庆。有三个瞬间我倍感外婆的孤独。一是在拍全家福时。也是凑着这个难得的日子家里人提议拍次全家福。从城里请来了两位专业摄影师,据说技术一流,自然请价不菲。可最终看来,我觉得拍摄的效果和一般照片没什么两样。不知外婆知不知道花的这个冤枉钱。那日虽是入冬了,天气却突然热得奇怪,我们都脱掉早上穿的冬衣,大姨给外婆准备的是一件酒红色棉袄,正埋怨天气,外婆笑笑说:“不用换了,我喜欢这件新衣服。再说时间不长的,拍个照很快”大姨恰好省得麻烦了。刚开始是说拍一张巨幅照就完事儿了,不知后来谁提议每个家庭都再拍一张。九个孩子!至少拍十次!再说那摄像师的技术真能一次完美吗?这么着下来,时间便拉长了几十倍!我们都是拍好一次就马上躲回阴凉处,只有外婆一个端坐在中间的椅子上,双手平方两膝,一直微笑着,倒像是某些旅游景点专供游人拍照留念的雕像了,身后的游客换了一批又一批。围观热闹的村民定是这么在舅舅耳边恭维着:“老太婆笑的真甜,也是,要是我也这么儿孙满堂,还个顶个的出息,我做梦都会笑嘞!”外婆,那时您里面的衣服都汗湿了吧!还是晚上换下来第二天自己打点水慢慢搓洗吗?还是实在没那力气连换也不换直接做个脏老太婆算了?!

第二次是开宴前吃蛋糕。整个切蛋糕程序外婆只由舅母握着一只手切了一小口,算是切了,然后围坐在桌边早已垂涎三尺的孩子就开始嚷嚷着要吃,舅母只好先切一小块放在外婆面前然后大家开始瓜分。每个人都嘻嘻哈哈地吃着蛋糕,调皮的孩子四处你追我赶互相涂着小花猫,只有外婆和她的蛋糕在最上面微笑地看着周围,只是没吃一口。外婆这么专注地是在把所有人都记在脑海了吗?不大可能,当时她的听力和视力自然是很不好的,难道我们热情举办的宴会在她眼里只是一片红红绿绿的光影在眼前无声浮动?如果寿星都没体会到的快乐那我们的快乐是什么?也就是我们的快乐罢了!与寿星无关,与生日无关,这更像是一次为我们这一大群人相聚而举办的宴会,而外婆只是顺道被邀请过来参加罢了,没什么要做的,没什么要说的,只要坐在一个位置,只要到了就好,就算是突然消失也不会被这一大群被热闹冲昏头的人们马上觉察到的。

第三次感觉热闹只属于我们的是在宴后放烟花。当时外婆正缓缓支撑着身体站起来,但大舅提到天黑,路难走,不方便。所以外婆才有徐徐坐下笑道:“那你们去吧,我在天井里看得到的。”一群人嘻嘻笑笑地去了,少了外婆自然走得快,很快就从空地那里传来一阵阵石破天惊的爆响,照得菊花园的夜空一阵亮一阵白天的,每个人都仰望着烟花,嘻嘻哈哈地大笑。怎能不笑,自己大鱼大肉了一顿,又落个孝子的名分,除了这大概没什么要追求的了……

外婆是早想走了的,儿女个个过得好,不再需要她了。她是怕给他们添麻烦的,母亲接了她好几次才在她快临终的前一年来家里过过一个春节。大概她知道时不久矣,才来满足一下母亲做个孝女的心愿吧。做个母亲连到死都想着为儿女做些事儿:年轻时给的是物质的,年老时给的是精神的。其实,外婆你歉意什么呢?你比谁都有资格享受安乐的。可是,我又懂她什么呢?也许这便是外婆心甘情愿做的,并不是受过什么高等教育而有的什么高尚的奉献精神,而是来自最远古最纯洁最本能的母爱吧!

《菊花园》是很早就想写了的,在外婆突然离去的那时起,在送她去火葬场的路上,在教室心不在焉地上着高考冲刺课、想着未能参加的葬礼时就很想写了。只是那时空有激动,空有情感的冲击,竟写不出一个字来。也许在情感最盛的时候语言就是那么无力的。冲动的时候是写不出文字的,因为情感占的比例太重,控制不了情绪,也就控制不了笔。那时候,只要有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静静流泪便好了。而现在总算把它写出来了,是不是就意味着那种情感已经渐渐地淡忘去了呢?我不想!可是我又知道,外婆是肯定不准的,这也是她这一生唯一不能满足我的时候……窗外的雪纷扬如此,菊花园的菊花应该都在安静地睡着吧!像外婆一样。只是它们可以明年再开,而外婆,我却见不到了,不管我有多想。呵呵,我说吧,文字真的毫无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