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过,泪始流
下了晚课,一股抑郁的心绪突袭心间,让她霎时愕然,不能自已,疾步奔回住所。为抑制滴落如注的泪水,她仰视而行,断然没了脚步的稳健。幽深的夜空里,寥寥几颗星镶嵌着,黯淡无光,路旁的霓虹也没有了往日的明亮,它们似乎都懂她——让她免去了一份尴尬。唯有涌动的泪水肆无忌惮地流淌,湿了新穿的旗袍。
这突如其来的泪,让她不知所措。努力搜寻缘由,却只有眼泪滴落的簌簌声,脑子一片空白。她跑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让水哗哗冲刷在脸上,可是眼泪却像这喷涌的流水,更加激烈。她打开冰箱,大口啃着粘唇的冰激凌,却一同咽下了咸的泪,堵在咽喉处,让她欲窒息。她颓然坐下,再次吸啜这少有的奇怪现象,却有莫名的寒意阵阵袭来,暑气浓郁的天,让她陡然落入冰窖的世界,眼泪依然奔跑在它的方向。于是,她站起来,打开电脑,用自己也没法感知的十指敲击出此刻的情绪,然后毫不犹豫地关了电脑,关了手机,关了灯,把自己重重地摔倒在床上,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只让眼泪去自由流浪。浩瀚的夜,怎么能尝到眼泪的味道!今夜,就此长睡,眼泪是最好的陪客,也许这样的生命历程才是无悔!
流泻不止的眼泪,也许只为一种生命姿态的解释:来于尘土,归于尘土。中间的过程,只有一季,如烟花落幕,坦然永逝。雪小禅让人别求菩萨,说:“菩萨也有自己的不得已,有人断想不到的忧伤与难过。”若此,怎不只求自己,求自我信仰的完整。属于自己的花,早已经开过,零立枝头,徒增落寞。伊斯曼把枪对准自己时,还能留下一句真言“我的工作已经做完,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这样一种傲然生命的姿势,是红炉一点雪的壮美!突然觉得这样的姿势比起卢慕贞和毛福梅等把自己一生寄存在枝尖,仅靠点躯干输送的养分而残喘终身要高傲多了。
安然寂静,许多过往突现,兀自横游在脑间。那株陨殁快两年的蛇皮草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她仿佛触摸到了那风干后还依然稍带墨绿的叶片。在相伴的十年间,它一直静静坐在白瓷花盆里,陪她变换着工作地点,陪她寒暑往返。尤其是在两个长假,不喜欢麻烦人的她,总是把这株倔强坚韧的蛇皮草独自置放在阳台上,让那点可怜的阳光雨露给予它生命的力量。每当假毕归程,开门的第一件事便是奔向阳台,看孤独的它是否还健在。每每那墨绿得锃亮的叶片直挺挺地映入眼帘时,她欢喜地忍不住双手轻抚,拭去粘附的尘垢,然后拿起刚喝了两口的矿泉水,从叶尖轻轻揉抹到泥土处。可爱的蛇皮草像是通了人性,沐浴一新之后,厚重的绿泛起了青光……生命积蓄的厚重,绽放的美丽,在这样的关注与淡漠中默然走过。一日清晨,无意间走向阳台,一股淡淡的馨香飘然而来,她半信半疑地靠近,果然在叶片包裹中,斜倚着一束小花,碎碎零零,辨不清花蕊与花瓣。两三寸长,还带着小草似的嫩绿,若不是长在蛇皮草身上,她绝不会视之为花。俯身嗅了半天后,她留下了这朵素色小花的倩影。傍晚,小花有些倦意,叶片也有些倦意,她以为这是六月阳光的灼伤,没再多想。翌日,花萎缩着,叶片萎靡欲倒。她开始手忙脚乱,浇水、施肥,三天后,煞白在叶片上蔓延,花已经枯黄。十年了,整整十年,如此坚毅的生命,花开过,就绝然凋落!那时,她终于深切体会了什么是花开一季,一花一世界!她终于知晓了绝唱是生命的完美!
而那些未来得及开就已经凋谢的花,是该为之清泪吧!大四那年,她义务与室友去照料中文系一位患白血病的女生。那日中午,当她俩急匆匆奔向病房时,护士已经拉上了白布。突然失重的感觉让她趔趄着走向床边,揭开白布,重温那张相伴了半个月的脸。那怎会是一张少女的脸呢?干瘪的一抹煞白,永远定格在了她脑海深处,让她一直相信生命终结的模样就是如此。两年前的一个午夜,当她握住那个花季少年的手,端详着他脸上的煞白时,眼泪夺眶而出,她知道这样的颜色意味着什么。两天后,男孩离世,她流着泪扎了十八朵小百花,放在讲台上,教室里呜咽四起,整整一个下午,她再也没走进教室,直到晚上,她才带着四十九位学生,抬着两个不专业的花圈走出了学校。
寂静里,似乎一切都有了游离的空间。当一切都涌现的时候,她才记起,她今天签了一张假条:她的一个学生的姐姐因车祸而逝,而那位姑娘两周前才来开过家长会,为小她四岁的弟弟开家长会!
为这些不得已而凋零的花,落泪为伤,是对生命的一丝惋惜。于她自己,似乎可以没有丝毫意义。那日,若没有那块石头抵挡,也许书飞斛感伤的就是别人了。对自己生命的惨淡经营,早在几年前,因事不寐而吞下八粒安定时,就让她足以体会了生命的沉重及无以言说的艰难!对于追求心性完美及与清风明月相随的生活方式的她来说,生命是没有重量的,失去只为增加泥土的厚度,她时刻都可以交还,只是她不会拱手相让!
此刻,泪落,只为一种经历;花别枝头,只为一种生命傲然的姿势,她仿佛意识了点落泪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