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十年
又是一年的秋季,一时的冷雨,一霎儿忽起的风,一片片飘零的叶子。也许,我会没思没绪地盯着那些焦黄的梧桐发呆;也许,我会看着纤细的柳枝在轻风细雨中被打湿。然后安静地一个人走出去,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绍兴这幅在雨中晕开的水墨画中。
我不知道人一生当中会有多少雨季,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一幅幅这样凄迷朦胧的画面。我看着这样年年相似的雨从我的童年伴着我,从我家乡的山野涉过千山万水,在一次次的选择当中让我思而再三,让我可以在繁华的人世之间可以静静地为一些习惯寞落的人留一些空间,感受她的痛楚,感受我心里的愧疚与无奈。
我已经习惯了绍兴这样的天气,如墨而晕的天空。梦里架着烟柳画桥,在轻落空灵的雨帘里触动心绪。我也已经习惯了周末给继母和父亲打个电话,告诉他们我很好。我真的感激继母五年前所带给我的一切,让我不再过着那些奔波离索的日子。我很惬意地穿着她给我买的新衣服,感受着那些不是血缘的温暖。晚上,我静静地躺在床上,在梦里穿行于黑暗和光明。当我好不容易从黑暗中迈出,拉住光明里的那只手,背后一阵冷颤与酸楚袭上身来。那样的秋雨在黑暗里不再诗意,漂泼地打湿着这一切,让那些衣裳不再温暖。
那天,当我打开抽屉拿出那张纸时,一切的一切再也无法搁浅,洪荒般涌出所有的记忆。这是我回家从父亲手里拿来的残疾证复印件,用作申请贫困生的证明。脑海里忽而不知不觉地比较着眼前这张憔悴的头像与印象中的母亲,忽而像风吹过那些酸涩的眼眸,如同很多年看不清的雨,落在千山万木、碧溪池塘、阡陌田埂,又忽而朦胧地泪雨齐注,什么也看不清。
母亲在我五岁时患上了精神分裂症,时而清醒,时而痴癫。那张便是她的精神分裂证书。那些日子里,我如此地惧怕地过着日子,我看不清哪一面才是真实的她。清醒时,我记得她亲切的叫着年幼的我,一切如故;可当痛苦袭上她时,她又会狠狠地推开我,怒吼着、埋怨着这个世界。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再也看不到温柔平静的她。
我记得她两次把我背进深幽不见人世的山谷。在两天的寒冷的夜里吹着风,淋着雨。她说她要带我离开。可是,我强忍着着饥饿,一步步无力地被她拉进深谷。还是在那样的秋季,那样的雨里。在两天之后,我被村里人找到。我跟着父亲回到了家,从此,她再也没有踏进那个家。似乎在那样的恐惧里,在雨夜听着山林抖动、山枭怪鸣之后,我再也没有任何希冀,任何勇气去走进她世界,靠近那个带给我痛苦的她。
很多日子像风一样缱绻,很多岁月像溪流般流淌,很多人们在年年岁岁的秋雨里淡去忧伤。
很多年前的一天,我在马路的拐角与她遇,我静静地走过她旁,她看我的眼神很憔悴,欲哭而无泪。她在荫下等着我的转身,可我已经消失在了那拐角。我不知道她过得怎样,但我知道,那时我过得并不好。在亲人的冷眼中被数落,在奶奶的离去中漂泊着日子。
也许,我在很多日子里一次一次地想要逃离那种痛苦。于是,我真的很难再笑地冀着温暖明媚的秋日,却只如秋雨飘散,听着叶别枝、雨归田的岑寂。
而自十年前起,我的大姨父一直做着我的思想工作。而我听着一句话触动了:“你能体会七、八年里,一个人痛苦地过着春节是一种什么滋味?”于是我鼓起勇气走进外婆家。她心里一时激动着,眼里一直闪着泪花。可我该如何称呼她,我生命里的她为何消失这么久。
于是自那起,不管清醒与否,她都会一个人在村子的马路口站着,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我上高二。我清楚地明白她心里残存的希望,但我从来都没有走到马路上去见她,并且劝她回家。我没有勇气走近她的世界。
她的等待很长么?也许她希望我喊她“妈妈”,可是,在那么多年里,我还能回忆么,带着寻求?
后母是五年前来的,她来了之后,我一开始并不理会她的殷勤。但是有一天,她告诉我她是怎样悲痛地离开自己的家,怎样地被割断母子联系时,我突然感触地想要掉泪,并忍不住在电话里喊了她妈妈,而现在也一直维持着种状态。那时,一切的泪水终于奔流决堤,我想到了很多年里站在马路边,任凭路人指指点点的母亲,那个凝望着我,一年年被岁月侵蚀的母亲。而我为何又如此地吝啬这两个字,让她在这么多年里背负那么多的痛苦与思念。
在一个宁静的午后,我静静地来到她身边,看着她放下农具,宁静地抬起头看着我,我轻轻地喊了那两个。她颤抖着,闪着泪光,我听到那“唉……”在心里响了好久,好久。
我解开心里的郁结,而我才发现我已离家乡越来越远,甚至不知道以后还要多远。我听后母说,母亲在那之后还是会有事没事地站在那里,等待我的出现。可我却没告诉她我已经在外地读书,还是让她一直这样静静地等待。
你若还是这样,我又该以何面目求赎;
你若还是这样,我又何以治愈你的沉疴;
你若还是这样,我又何以去面对你,去帮你走向光明与晴朗。
十多年的秋雨飘来飘去,在绍兴这座古城氤氲着,我静静地望着飞檐画廊、零落梧桐、柳堤江桥;在一阵风吹雨散之后走向光明与晴朗,去追寻属于我的生活。在秋雨飘落,岁月如流的漫长人生当中再次走进你的生活,触摸你千疮百孔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