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脊,天脊
一边山绵延,一边水婉转,车子就在这山与水缠绵的山路上溯江而行,我临窗望,山葱绿,水清澈,大片大片的映山红与云雾一起飘渺,恍惚间,我不知所踪。直到下得车来,那块巨石上“天脊龙门”四个遒劲有力的红色大字闯进我的视线,我才缓过神来,我已经到了天脊龙门了。
天脊龙门,就算是站到了它的面前,我还是说不出它究竟的样子。此刻,它在云雾里,它也在绿色中,但印记里它充满了神秘的色彩:它与龙有关,于是这里便有了五座龙桥、九个龙亭、龙潭飞瀑和飞天索桥;它拥有浙西最高的山峰,所以传说白娘子与法海斗法水漫金山时,惟独天脊最高峰水门尖还没被水淹没,若站在山顶遥望,衢州山山水水,风景如画,壮丽似锦。
四月的天气阴晴无定,只一转身,刚才还浅浅淡淡的阳光已经没了踪迹,我回头望,烟云和着风飘着荡着,片刻之间已经遮挡了来时的路。静从来都是闲适的,她并没有像我一样对着满眼的绿色和淙淙的涧水欢呼雀跃,她只是安静地看着眼前,仿佛乱石中的笔翰如流的字,不远处白墙素瓦的民居和屋顶袅袅升起的炊烟,以及屋后青翠欲滴的丛林更能吸引她的目光。
拉起静的手,拾级,我们顺着栈道往山上走去。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登上最高峰,眼前的景色已经让我们开始生动起来。台阶很平坦,修筑一新的栈道两旁,茂盛的新竹,绚烂的映山红,娇艳的蒲公英,还有蓊郁的香樟上碎碎的花朵,一起在这幽静的山林里散发出浓郁的清香。我不知道要和静说满眼绿色的葱茏,还是要说花儿极致的开放,脚步在这旖旎的风里早已经忘记了登山的疲倦,不知不觉中,只有舒朗俏皮的笑声在峡谷中久久回荡。
我想静是喜欢峡谷中这些素朴的白房子和古旧韵味的亭子的,要不然她不会这样嫣然笑开,她加快了脚步,上前,在亭子里站定,深色的美人靠仿佛有巨大的吸引力,她坐下,仰头,看亭的檐上仿古的花格,看不远处黛瓦白墙的房子安静地伫立在一片绿色中,眼里,是最温柔的安然。我没有和她一起坐下,我转身跑向另一边,那里,山泉如同一条远古游来的巨龙,它从峡谷的深处婉转而来,那清澈的、跳动的、洁白的水珠仿佛一个个调皮的精灵,才飞溅如玉,转而又飘飘洒洒,在被磨得光滑细腻的岩石上轻快地跳着舞,忽尔旋转,忽尔潜伏,忽尔跳跃,生动极了,绚丽极了。我再也忍不住,脱了鞋,探下水去,想与那些精灵一起舞蹈,沁凉的感觉瞬间从脚底往上攀延,禁不住打颤,我才明白,四月的天气,依然有着清冽绵密的冰凉。笑,招呼静,她只看着我,微笑着,仿佛已经与此刻的峡谷一起安静了。
静的低眉小坐,我的嬉戏悠然,连蝴蝶也被我们感染了吗?要不然我怎么看见一只一只的蝴蝶在我们的面前翩翩起舞?它们多俏皮啊,才旋转着,转眼已经飞向峡谷深处。
天脊,可是天的脊背?为什么我们只是走在长长的栈道上,却宛然乘着龙在云中穿行?黑龙桥,青龙桥,赤龙桥,白龙桥,随处都有薄雾飘渺,随处都可以看见“龙”的影迹,我们也分明与龙一起在领略着这方风景啊:龙诞温泉的婉约,白龙双瀑的豪放,九龙滩的静谧,以及龙洞的虚无飘渺和龙宫的神秘深邃,一路有多少“龙”的足迹,一路就有我们多少惊叹与深深凝视,我们怕错过每个景点的最精致,我们终也是看也看不过来,直到走入赤松行宫,我和静才安静地听了一场佛音缭绕。
还没有从渺渺禅音中缓过神来,清脆的笑声、歇斯底里的呼喊声已经在山谷里回荡,我怎样也不能相信这样的宁谧安静里也可以传来这两种极端的声音,探出身去,一条巨大的索桥落入眼帘。
这是怎样的一条索桥?我近前,有介绍说这条索桥取两座山峰最近的“一线天”搭建而成,长约108米,高度是100米,名唤“飞天索桥”。飞天,可有龙的踪影?我走近索桥,这哪里是座桥,它分明是一条巨龙在天空飞翔。脚底是万丈深渊,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跌个粉身碎骨,我的脚开始颤抖了,连脸色也开始发白起来。看前面有三五结队而行的男孩女孩正牵着手踯躅而过,男孩子偶尔一调皮,放开女孩的手,用力地蹬几下,女孩瞬间便开始尖叫呼喊,更有想捉弄同伴的男孩,他拉着索桥的扶手,用力地摇晃,索桥顿时开始晃动,顿时,整个山谷和肆意的笑、宛如被吓破了胆的尖叫一起喧闹着。
我终于也是过了这样嬉闹的年纪了,待他们走出索桥,我才牵静慢慢走上去,此刻的索桥不再摇晃,我俯身看峡谷,居高临下,无限美景一览无遗。峡谷中的水流恰如一条巨龙,它穿涧越峡,斗折蛇行,逢崖跳崖,遇岩翻岩。才从高山上飞腾直下,转眼又婉转着磅礴着豪迈向前,一会儿经过那奇岩怪石,飞溅起无数晶莹透亮的水珠,一会儿又迂回着探入那深不见底的水潭,仿佛要作短暂的休憩再傲然前行。淙淙的水声是此刻静谧里最优美的交响乐,我还听见了清脆的鸟鸣。我抬起头来,看几只飞鸟轻快地从眼前掠过。眼尽处,是海拔1452米的浙西第一高峰“水门尖”和笼罩在薄烟淡雾中的大源尾原始次生林,它们高耸着,仿若只插云霄。
一边层峦叠嶂,云雾飘渺,一边绿意葱茏,无边绵延;脚下水声潺潺,身边云雾处处舞,站在索桥上,我如何不豪情万丈?邀云雾共飞舞如何?与苍龙齐翱翔如何?
看静。她抬头闭目,她张开了双手,是要拥抱天脊吗?我看见她的脸上,溢满了极少有过的生动。
战战兢兢走过飞天索桥,我甚至不敢再回头看看,这一刻,我只听见了风的吟唱和一阵接一阵的松涛,举目,云雾在飞舞,在缭绕,我哪里是在走一个个风景点?我哪里是在领略一方风景?稍一恍惚,我已经随那飞龙去了天的脊背,在那里尽情地与云雾共舞。“看”,静对我叫,随着她手指的方向,一个巨大的“龙”字跃入眼帘。
说不出是怎样的震撼,我的视线就这样定定地看着那个酣畅淋漓的字,它在峡谷对面山峦的绝壁上,四周是蓊郁的绿树,独独留有一块空白,那个“龙”字便巧夺天工地占满了这个空间。它并不仅仅只是一个字不是吗?它分明是一条巨龙,它腾飞在半山中,它气势磅礴,仿佛一不留神便会腾空而去。还有,还有啊,看到那条栈道了吗?刚才我和静慢慢走过来的那条栈道,它哪里只是一条登山的路,它分明也是一条巨龙啊,它盘旋在崇山峻岭中,蜿蜒起伏在悬崖峭壁间,它贯穿了整个景区,就好象飞龙再现,在绿色与云雾里出神入化,在峡谷里,在山峦上自由飞腾。那正走在对面栈道上的游人,哪里是在游玩?他们一定不知道,站在对面的我们看着他们,他们分明是在绿色里行进,在云雾里穿行,在与龙共舞啊。
山的那边,他们有没有也在看我们?其实一定有,“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卞之琳说的大抵如此。我们行走在忽尔平坦忽尔陡峭的山路上,鲤跃龙门,亢龙有悔,神象峰,龙爪峰,每一座山峰都是一个传奇;一步通天桥,黄龙索桥,黑龙桥,每一座桥都是一个故事,甚至每一棵树每一朵花每一株草都有它们的精彩,更何况是“飞龙在天”栈道。
当我们站在“飞龙在天”四个大字面前,再看我面前绵延着的这条栈道,我如何才可以不惊叹这两千余米的栈道不是神龙在悬崖山脊间飞舞?此刻,一边山峰高耸入云霄,一边悬崖陡峭深不见底,我们攀登着行走着,早已经履了薄冰,云雾迎面飘渺而来,还要邀云雾共舞吗?云雾已经在我们身边与我们一起旋转飞舞了。还要说一些什么话吗?与危崖对话,只能让我们的豪情顿生。
直到走在龙凤坊,我们才安下心来,坐在台阶上,断然不敢去想刚才如何走出栈道。
“叠嶂层峦四面阴,回身百步信惊心。前峰过去更幽绝,到此不闻流水音。”清代的叶如圭这样描述着天脊。天脊龙门或者没有名山大川的名气,但是“龙门峡谷黄山景,仙霞飞瀑神农风”,大自然的造化,让这里飞瀑出峡谷,清泉映石林,红花悬绿崖,曲径通山村。
天脊,它山高谷深,峭壁深壑,险峻幽奇,我记得了它的空灵、明快和柔和,我更记得了它的清幽、宁谧和豪情,它容纳了最丰富的色彩,它将那粗旷的激情隐藏在深沉的宁静里,我们来的这个四月,花与树一起妖娆,云与“龙”一起飞舞,我和静一起,深深叹息。
天脊。天脊。
连同还有刻在崖上的那一句:不甘此生作凡人,脚踏一步跃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