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悲伤的力量
女生的眼圈是红的,像哭过,应该是给冻着了,但模样里又确是透着委屈。她手里拿着许多食物,定是给人家带的,这就更显出她的悲苦----突然发现,自己竟很难相信----心不是说未有颤动,而是沉呀沉的,都快被压碎了。但有一句话终究遭把守着:人类许多的悲伤都是谎言。这句话多少像是最后的防线。
无限的远方投来第一缕阳光,移过来,照着花脉、陈旧的埃土,然后灰鹊、针叶林、绵羊似的河滩,像还能辉耀着深夜里平稳的杵击声,那举棒的影子已失落了限界。这又像是从邈远的光阴里出逃的博大的美,充溢着祖先的吼叫,吼叫声中走出一排排弓身的人,他们面目全非,不厌其烦地捡拾着锋利的石子,从这头到那头。夕阳也在这纯朴中开始了孕育。
轮回与改变,一层一层的茧被削去,大地浸入溟蒙的沉思。
可是太阳依旧。每一天都有不朽的建设与毁灭,都有恒久的暮景----凤凰涅盘,金翅一挥,群山失色;鱼虾爬上陆地,跃上太空,而后一声惊鸣,鞋迹断至天涯----都有痴心者与匍匐者的颂歌,都有芳草萋萋上淡去心绪的拜祷,他们在非宽容的氛围中流出许诺,与庞然的世界立下海誓。每一支魂灵的队伍好似都足以取得静谧的功绩,诚然他们虔诚,是美的伟大形象,是不可抹灭的景观。然而春落秋败,孤寂的游者孤寂。每一个希望融入行者的洪流,而后被带入无数足迹前的另一处光景,那里陈列着老去的希望,仿佛叙述着人类的一个个妄图。可希望新生,它的烈焰如轰然炸开,散落在草原和河畔的牛羊,溅在人们倔强的脸上,是有痛苦。
我想,悲伤确是与希望共存的,而每一次悲伤又似乎昭示着希望的又一次毁灭。于是充满苦楚的脸成为一种份量沉重的定格。但我又不禁想到苦楚的廉价之处,而在苦楚逐渐形象化后,我们对悲伤反是愈加难以辨别。
昨日的秋叶撒满夕晖晚照下空虚的山巅,景象足以感人,每一卷残叶如夜空闪烁的萤火,刺痛不够理性的泪腺。在一瞬间,小范围的感触会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它来自人类对生命最质朴的认知与体味,和埋葬于心灵深处的原始的忧郁。漫漫人生所付与我们的是对此情此景愈发的敬畏,和态度的宁和。
但世俗中那些孩子们无法理解的泪水,淌过苦难的卵石,漫过我们结痂的脚趾,我们却很难以波澜不惊的心去阅读,即便年日苍苍。那些人类筑成的生涩字句啊。眼眶终日蕴着几抹惨淡愁云的老人,与照片中只一身单薄的皮肉裹于骨外的非洲难民无一不噬痛人的心,而这些悲伤所裸露出的人类的自缚正是引得芸芸魂灵恒久无法释怀的根源。而随之而来的大恸也便有了更坚实的意义。
许多时候,我们似乎都能从那一次次真挚感情的付出中得到慰藉,同时也清楚明白它所给予我们的折磨,而更可悲的是在这其中又充溢着人类由懦弱而生的自我欺骗。然而慰藉依旧无法将希望从造化中彻底解救出来,自我欺骗又同样存在教人怜悯之处。一切可能的因素在河流的两岸、稻谷的糙皮、蜗牛的皱壳、孤鹜的断鸣、无私的奉献上慢慢滋生,产出又一轮红日,我们寄希望于永不止息的夸父,寄希望于日的慢行。于是我们看到的是人类博大的怜悯造就的一个又一个夸父,和近乎疲惫却依旧速奔的日。
我不住地思考,那些被风沙割破脸颊后的坚韧,和挣脱出肉体的疲惫暗影,面对逝水和过云对其行迹的一遍遍抹淡,它们的存在到底还余下多少意义。人类不能于狭隘的范围内以无畏之行揣度自然之心,但由悲伤所生的“莽撞行为”却敢于改变在某种自然条件下人类的生存状态。或许车辙中的积水所反射出的大多是惨烈,甚至股股潺湲的是鲜血,或许人类的贪婪同样恒久存在,但有那么一束光,它指着解脱与完美的方向,即便它的旅途以宇宙的无边无界来衡量,即便它刺串着哭嚎。
又或许,如同那迷惘而伟大的力量所让我们坚信的,哭声便紧伴着断裂声,那些缠束着我们四肢的丑陋虬根在血泪中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