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弦独诉

我惊奇，人间竟有一根弦的琴。我更惊奇，它竟有一个如诗的名字——独弦琴。越是简单的越富有诗意，它终于给了我一个美学答案。

少数民族的乐器，诸如葫芦丝、巴乌、芦笙，都有美丽的爱情传说，是传递爱情的信使。独弦琴，是广西京族的拨弦乐器，琴身桐木制成，狭长形状，一根金属弦，一头系于琴尾，一头穿过喇叭形的瓢瓜，系于琴头细长的小竹柄上。演奏时，左手轻重缓急地控制小竹柄，以改变音高，右手拨弦。我没有查到它的关于爱情的传说，但我想一定有这种传说。

从它的音色，就可以断定。幽婉，细腻，深情，绵长，仿佛女中音，仿佛越剧旦角那种欲说还休绵绵长长婉婉转转的腔调。湖南、云南、广西的少数民族表达爱情，通常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山歌，一种是器乐。山歌是喊出来的，激越高亢，器乐是流出来的，低徊、含蓄。我喜欢后一种。独弦琴比葫芦丝、巴乌、芦笙还婉约，是烛影摇红的婉约。

有一首独弦琴曲，叫《独弦情歌》。作曲家把云南等地少数民族的五首山歌拈连一起，以《小河淌水》为主弦律加以改编，月光、山色、树影、水波相映，塑造出美丽的阿妹期待阿哥的音乐形象。一个绰约少女操琴，那个美丽的阿妹就婷婷于目前，让人为之心动，为之祝福。

倘若喊出山歌，就逊色几分。真诚是有，含蓄却无，这就缺失了爱情的景深。前面我说了独弦琴这个名字好听，还有一层意思，是它和心弦对应。心弦，这个名字也好听，有质感，有情味儿。这么说吧，独弦琴的音色，就是心弦的音色。人在很多时候，都是独语的，因为很多时候，自己的想法是不能对外人说的，这就是心弦独诉。这种时候，你的倾情，你的苦闷，你的焦虑，都在独诉中释放，你的角色就是独弦琴演奏师。

还是说独弦琴曲《独弦情歌》吧。这首曲子让我想到，独弦琴只能由女人来演奏，也只能演奏爱情内容。当然，这只是针对视爱情为圣洁的传统女性而言，那种近也匆匆离也匆匆的新新女性不在话语之内。传统女性虽是洗尽铅华，但在爱情上心绪总是含含蓄蓄、曲曲折折，常常要独诉，独诉到衣带渐宽倩女离魂的程度。就好像黛玉，思着，忖着，爱着，怜着，却羞着，涩着，躲着，闪着，支撑的力量是孤傲和清高。

有个叫瓦兹的画家画过一幅油画，叫《希望》。一个女子蒙上眼睛，一脸的疲惫，身穿古希腊服装，弹奏一架破旧的竖琴，只有一根弦。有人说她在呼唤曾经的光辉和失落的音乐。解读，是再度创作的过程，各人有各人的感受，我认为，她是在期待理想的爱情。一根琴弦，古希腊服装，蒙眼，这细节暗示她的独诉、传统和自闭。现时也有黛玉的那种矜持和高贵。女人的心，不分地域、种族，总是相通的。

心弦独诉，是传统女人的事件。当然，斯人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