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随流水慢慢去
一
人到了一定的年龄,相貌便不再重要。
这相貌指外在的,具体到脸形、五官、肤色等等,这些年轻时我们深以为意,对着镜子孤芳自赏,百般挑剔,总觉得不够完美和满意,总想要试图改造的地方,随着时间之手的慢慢抚摩,琢磨,人的模样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在一张历经了岁月苍桑,爬满皱纹,两鬓霜白的脸上,很难找得出当初青春年少、意气风发时或俊朗、或娇美的容颜,美与丑,只能凭借旁观者的想像,或是年轻时的相片为证。
我们仔细观察,在每一位年老者的脸上,在那一道道密布的皱纹的褶皱里,在那闪着悠深岁月光芒的眼神里,在那略带疲倦而又几分淡然的笑意里,都隐藏着他们生命的过往,一桩桩,一件件,或坎坷或平顺,或困苦或安逸,或哀愁或喜乐,或卑微或尊贵,命运可窥一斑。同时也折射出他们的性情、心态、修养和襟怀,或宽广或狭隘,或聪慧或愚钝,或刚强或柔弱,或温柔或暴戾,为人依稀可辨。命运所赐予、降临给一个人的,和他的承受、接纳、服膺或反抗,施与受,一唱一和,一呼一应,巧妙地合成浓缩凝固成一张饱经风霜的脸。
上天为每个人塑其形,却是每个人自己赋其神。
一张苍老的容颜,仿佛讲述一个与众不同,苍茫人生的故事。没有什么能瞒得住,躲得过,藏得起来。
二
人一生究竟要出席多少个场合呢?
大的小的,悲的喜的,热闹的冷寂的,重要的不重要的,情愿的不情愿的。有时当主角,有时演配角,有时跑龙套,有时做观众。真是角色不同,内容迥异,花样繁多。
尽管常常不胜其扰,为其所困。但是实质上,我们所赶赴、参加过的这些大大小小无数的场合,每一次所扮演的角色,就像一张无形的网,联系着我们的社会关系,定位着我们的社会地位,又如同一个个点,连起来,串起整个生命的长线与轨迹。最终,甚而决定着一个生命的悲喜荣辱,质量和重量。
人这一生,大概有两个场合,不能不会缺席,且是惟一真正的主角,出生和入死。正因如此,这盛大隆重的出场、退场的人生大戏,显得格外庄重肃穆,引人注目,演出者也浑然忘我,全情投入。
人生就是在不断不停地赶着各式场子,“这方唱罢那方登场”,身不由已,辗转奔波,悲欣交集,五味杂陈。
待赶完了所有的场子,热情耗尽,气力用光,灯熄火灭,孤独收场。戏落幕了。
三
从殡仪馆祭奠逝者回来的路上,听到车后两个陌生人的谈话。
一男一女,看上去皆约四、五十岁的模样,不老也不年轻,女人操着河南口音说:“哎,每次从火葬场回来,俺们刘书记总爱说,‘来一次就是对心灵的一次净化’,从这儿回来,你一看人真是赤条条地来,烧个净光地去,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你还有啥想不开嘞,有啥好争嘞,有啥可较真嘞,较真就是自已跟自己过意不去!”
男人也一口河南话,附和道:“就是,你看人平常两只眼睛睁的大大的,争这争那,这是你的,那是我的,争来争去有啥意思,到最后一闭眼儿,谁的也不是,谁也带不走!”
两个人你来我往,来来回回,说了许多对人生已然看开看透看明白了的话语。
忽然,女人想到什么,话音一拐,问男人:“你今年五十几?”
男人说:“五十三呗!”
女人说:“那你离退休还早着嘞,还能再混几年,挣几年钱!我今年四十五了,离内退还有几个月,得撑到明年八月份。我自从前年大病一场,现在感觉身体差得很,一直缓不过劲,想早点退了算了!”
男人说:“就是,也辛苦了一辈子了,早退早了,好好歇歇,自己身体重要!”
女人唏嘘着说:“咦,你说嘞,正常退休跟内退工资差好远嘞,一千多块钱嘞!也不知道咱厂财务上那帮鳖孙儿咋整嘞,我和李晶情况一模一样,人家一个月比我多拿好几十块钱嘞,你说凭啥,这是不是看人下菜嘞!我上回跟财务上大吵了一通,把我惹毛了,我还不退了,就混着,你能把我咋地?”
男人听了,只好顺着和稀泥:“你别生气!好好问问,咋回事?”
两个人又继续东拉西扯,说些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事,一会儿,到站了,一起下车,肩并肩走了。
……
这些话不知在这条路上,被多少人重复过多少次。
人真是这世界上最现实,最矛盾,而又最聪明的动物。精明还是糊涂,大方还是小气,眼前还是长远,想得开还是想不开,早已准备好了一箩筐的道理摆在面前,关键时各取所需拿来一用即可,所以无论怎样朝三暮四多变善变,都能自圆其说理直气壮。也或许正是有了这种“此一时,彼一时”的灵活变通,人才得以在这拥挤逼仄的人世间,有了活着的勇气、智慧和劲头,疲惫又盎然,有滋有味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