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描幸福时光
小区里有一道特殊的风景。
夕阳西下,老头推着轮椅,老妇坐在轮椅上,怀里抱着一只并不名贵的宠物狗。一只轮椅连着和谐的三口之家,缓缓地在小区的甬道上移动,以一幅素描的方式,贴进小区的“取景框”里。
小区不小,虽然只有两栋高层楼房,但两栋楼之间有着很宽敞的空间。草坪、花坛、自是必有的美化绿化风景,健身器材应有皆有,木桌石凳、大片的空地,让居民有了自我休闲的充足空间。
三口之家每晚准时出现。出现的久了,在我的眼里便成了风景,被我有意无意地阅读。
两位老人的年龄都在七十岁以上。大约是疾病的纠结所致,看上去清瘦单薄,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只有很贴近的骨骼、肌肉结构走向,见证着他们五十多年共同的生活习惯,共有的生活阅历,共同经受的悲喜。
他们没有语言交流,行动上却有着明显的默契。
驻足看看没有多大变化的花草,老妇的眼里会有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想见年轻时也定是一个爱花之人。轮椅在嬉戏的孩子们附近停留的时间较多,看着孩子们无忧无虑地唱着跳着跑着,老人的舔犊之情便溢于脸上。也许,这正是他们人到暮年,渴望的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吧。
在小区里后看过简单的风景后,老头便把老妇推出小区,去看外面的街景。小区的外面是一处非正规的街市。一些小商贩在街道的两侧打着地摊,卖着蔬菜、水果和简易的生活用品。新鲜苞米下来的时候,便有一些小贩在街边的角落搭起炭火炉子,卖起了烤苞米。老头推着老妇在一条街上不紧不慢地走着,累了就把轮椅停在炭火炉旁边,买一棒烤苞米。老头用手扒着外焦里嫩的玉米粒,先递到老妇的嘴里,老妇咧了一下嘴,老头便把扒下的苞米粒用嘴吹吹,再递到老妇的嘴里。老妇咀嚼的时间久了,偶尔会有口水顺嘴角流下,但不需要老妇任何的提示,老头总会及时地掏出手帕,帮老妇擦净……两个人就这样在街边没有任何言语地慢慢咀嚼着,眼神安静得像静止的水,没有任何涟漪。被烤焦的苞米皱巴巴地带着些许黑色糊状,和老人的面容竟形成了某种神似,抑或说是他们人生的写照——从青春年少到枝头的丰满、圆润,在时间的烘烤中,渐渐失去了嫩黄的容颜,风干了丰盈的水分,留下了经霜的斑驳,讲述着岁月的故事。或许,也正是因为经历了生活的微火煎烤,才生发了特有的香味,诱惑着人们的味蕾,让人忍不住想去细细地咀嚼其中的滋味……
望着一对静默的老人,我的脑海里忽然蹦出了一个词:相濡以沫。也许,以他们的年龄和文化底蕴,未必能懂得这个被羡慕了几千年的词语,但他们却的的确确用自己的行为,为这个很多人渴望的牵手方式做了很具象的注解。
他们没有牵手,一架轮椅已将他们连在一起,无法分离;他们没有语言,几十年的磨合与默契,或许,语言,对于他们已经多余;他们之间更不需要誓言,一路轮椅的车辙就是一份流动着的、实时更新的、不离不弃的盟约。
三口之家的构图里,还有那只小狗,也曾给过我深深地感动。
在我的视野里,那只小狗一直就安静地伏在老妇的腿上,从来没有叫过,也没有跑过。老妇的手搭在它的背上,它就驯顺地卧着,只是偶尔好奇地东张西望一下。
一次,老头在附近的地摊上买一个简单的按摩器,一只穿着花衣服的白色小狗跑到轮椅跟前,对着它叫了起来。一瞬间,宠物狗立起了身子,也叫了起来,跃跃欲试,试图跳下去。老妇一只手不大灵活地轻轻拍着它的后背,那狗居然看看老头、又看看老妇,继而俯下身,低低的吠着。当老头推着轮椅继续前行的时候,我看见那狗恋恋不舍地还在回头。
一声深深的叹息,表达了我无法抑制的慨叹。
是什么样的经历,让一只小狗也能和主人心有灵犀?是什么样的情结,让狗也能如此“用心良苦”地维护着两位老人惯有的生活秩序,而不让自己的任性、顽皮,给老人制造意外的插曲。都说狗是最通人性的。然而,一只狗能真正地融入这样一对老人的生活,想必不仅仅是通人性而已,而是需要许多“自我的克制”。我无法从生物学的角度去解析这种人与动物之间的默契,只能理解为是两位老人对它的耳熏目染!
从那天起,这只宠物狗作为这个家庭的成员,真正进入了我的视野。
我不会绘画,也没有油墨、水彩,只能用最直白的线条,临摹一幅没有色彩、没有渲染的黑白图片,素描一段幸福时光。
夕阳西下,一架轮椅、安详的老人、安静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