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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明

作者: 幸运兔2011/11/27心情短文

95年8月,我被组织上从中锋联办小学调入碾子凹初级中学。

开学报到那天,就听校长说,今年给我们学校调来了一个专职的体育教师。毕业于陕西省体育学院拳击专业,正儿八经的本科生,叫赵明。大家听了为之一振,过后好多人也为之一叹,七嘴八舌的议论开来。“埋没人才”、“家里肯定和咱们一样无钱无权”、“肯定没有背景,分配时也没求人,只好如此了”。校长听着大伙的议论,有点不耐烦,就斥散了大家,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开始了新学期第一天的工作。

9月3日早上,我正在给初一上语文课,一辆农用四轮拖拉机打破了校园的宁静。我从教师透过窗户望去,拖拉机上载得满满的,全是行李和生活用品:两个大木箱子,外面的油漆已有部分脱落,显然跟随主人好长时间了,被褥、煤气灶、锅碗瓢盆等,看来是要以校为家,打持久战了。在所有行李当中,最引我入眼的就是那把几乎磨损了的“红棉”牌吉他,看来他已用了很久,也必定是他的心爱之物了。

为了表示热情地欢迎,校长叫我停下课,与其他同事一起给帮忙搬行李。我走出教室,除了开车的司机外,那个人应该就是新来的体育高材生——赵明了。他个头很高,足有1·85米,虎背熊腰,与国际健美男应该无异;一身几乎褪色的运动装,一双白色的球鞋,即便不做自我介绍人们也能对他的身份猜出个所以然;他皮肤黝黑发亮,留着寸发,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但面部的肌肉有些呆滞,“笑”若能出现在他的脸上,那也该算是奇迹了。简直一副日本浪人的面孔!

他的宿舍与我并排,中间只隔了一间仓库。虽然相距如此之近,但我们相互间却很少窜门,就更谈不上聊天了,只是偶尔寒暄几句。 他带了全校三个年级的体育课,还有初一、初二的历史课。他除了从宿舍到教室、到灶房、到操场就在房子里摆弄它那把吉他了,这也是我所唯一能肯定的了。

自从有了专职的体育老师,学校的体育课也正规了许多。以前的体育课学生不是自由活动就是在教室自习。如今,校园的气氛也活跃了起来。以往寂寞的篮球场,多了赵明的身影和热爱篮球的孩子们。拔河比赛、篮球比赛也成了课余的一大乐趣,就连不喜欢运动的我也兴高采烈的打起了篮球。整个校园因有了赵明而“活”了起来,不再是一潭死水。

夜深人静时,时常会听到吉他那优美的旋律。随着那优美的旋律,我的思绪会飘忽很远,掠过层层高山,飞向蔚蓝广阔的大海。吉他的声音也是我最喜欢听的声音了。我听到他所演奏的第一首歌曲是《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我躺在床上,听着那优美的旋律,心儿早已飞回到了三年的师范生活。此时,我也能感觉到,弹吉他的人肯定也是在想心中的她了。

一日,兴起,突然想打篮球,就去了他的房间找篮球。他的房间如同我的一样,也是凌乱不堪,狼藉一片。起床不叠被子也许是多数男人的习惯;床边的书桌上整齐地堆放着许多有关文学的书籍,看来也是一个文学爱好者了;窗前的办工桌上凌乱地放着教科书和学生的作业。猛抬头,发现办公桌上方的墙上贴着一首自己最近才创作的诗歌,我认真地看完,感触颇深。虽然10多年过去了,但其中的一小节我还是清楚地记得,题目是《没钱者死》:阳光如此明媚,土地如此肥沃,却难活无根之木;权术玩至登峰造极,无非一个“贪”字,剥开“贪”子的外衣,看到的就一个字——钱!要你死,只需把你放逐荒野,如此简单而已!

国庆节收假归来,同事们个个红光满面,精神抖数。头天晚上的例会,只有赵明一人没有参加,看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而耽误了,不能按时赶回了。直到第二天的黄昏,赵明才无精打采的来到了学校。没有与任何人打招呼,径直走向宿舍,开了门,又重重的关上,进屋就悄无声息了。 凌晨3点多,我就听到了有人起床并开门的声音,原来是赵明。我原以为他闹肚子上厕所,但不久就听到了有人在操场狠劲打篮球的声音,似乎在发泄着什么。

早上放学,大家都围着灶房门口的那个乒乓球案子吃饭。赵明手拿着那个大绿洋瓷碗最后一个走进了灶房。大伙吃完饭已基本散去,我们两三个吃饭比较慢,还在继续着。这时,赵明从灶房出来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便一头撞到了乒乓球案边的那棵桐树上,糊汤饭也洒了他一身。我急忙起身,本想看烫着了没有。却只见他扔掉碗,脱下那脏了的运动服,挽起袖子,握紧拳头,如打沙袋般在桐树上练起了拳击。几秒钟的时间,竟然不知打了多少下,长了十多年的桐树的一大片粗皮没了,裸露出了白生生的树骨。双手流血了,树也委屈得落泪了。我们几个也看得目瞪口呆,不知怎样说才是个好。这次,也算是大开眼界,见识了他的真本领。

之后的一段时间,他就很少说话了。除了上课,就一个人在操场上打篮球,也很少在听到那优美的吉他声。某晚,不会喝酒的他怀抱两瓶"红西凤“突然进了我的房间。对我说道:“去找那几个哥们来喝酒,来这么长时间也没请大家喝过酒。”在我看来今晚的酒是非喝不可了,所以就没有推辞,出了门。找来了平时与他关系很不错的张老师和孔老师,我们四个人便用一次性杯子,大干了起来。不到两圈下来,第二瓶已快见底了。我见大家兴致正浓,以借上厕所之名,去商店又买了三瓶回来。五圈过后,四瓶酒以下肚,其中我喝的最少,但已感觉云里雾里的;赵明喝得最多,也许是身体素质的缘故,他也面不改色,但情绪有些失控。语未出,泪先流。也许是有伤心的事在心中压抑得太久了,借酒释放释放也好。我们三个见此情此景,便不约而同的安慰起来。不安慰便吧,这一安慰,便声泪俱下,便讲出了心中压抑已久的事。

他的家在丹凤县咨裕乡,家中姊妹五个,一个姐姐三个哥哥,他是家中最小的;父亲也是一位老教师,已退休多年,母亲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农民。家中的经济条件可想而知,至于毕业工作的分配也就不言而喻了。更令他伤心的是,相处6年之久的女朋友也因他分回家乡,并进了深山的初级中学而分手。他的女朋友原本和他是一个村的,一起上初中、高中。1991年9月,他考进了西安体育学院、他的女朋友也考进了陕西省卫生学校。他们虽然没在一个学校,但也像以前一样,彼此相互关心和照顾着。他面临毕业分配,女朋友不愿意让他回商洛,要他留在西安,甚至以分手相威胁。像他这样的家庭条件和背景要想留在西安亦如登天,最后,他的女朋友还是做出了让步,底线是要他进入商洛市中学或者商州区中学。他胸有成竹的答应了。心想:现在的学校就缺少这样的专职教师,更何况自己也是一个堂堂正正的本科生,就不相信能分到太差的地方。开学前夕,接到通知,就连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被分配到了商州市区北150多里之外的革命老区北宽坪区的碾子凹乡任教。他想离家出走,但在父母的再三恳求下还是走进了这所学校。国庆节假期,他带着自己这个月的少得可怜的工资,兴匆匆的奔向了自己的女友。找遍了整个校园也没能找到自己的女友,不祥的预感始终在心头无法佛去。一连三天都没找到女友,就在第四天的傍晚,他再次去找也是最后一次,因为明天他就要反回商洛了。无巧不成书,就在他走到女友宿舍楼下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被一个陌生的男人紧紧地抱着 ,不看便罢,一看火冒三丈。就那么一拳,那男的连哼也没哼一声就倒了下去,住进了医院。在碍于乡情的女友和他原校领导的力保与解释下,他终于走出了派出所。听了这些,对他国庆假期来的行为也就不难理解了。

下雪了,鹅毛般的大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夜,足有半尺厚。天地万物纯一色的白,似乎不存在了人与人之间的差异,社会职业分工之间的尊与贱,这纯洁的白色也是否能覆盖人心的丑恶呢?有雪的夜,竟如此的寒冷。不到天黑,整个校园就静得出奇,显然,师生们已躲进了温暖的屋子。我也早早的上了床,品味起了鲁迅的杂文,不知不觉中,也不知什么时间,就进入了甜美的梦乡。熟睡中,不只是做梦还是真实的上演,似乎有悲壮的歌声伴着吉他优美的旋律走进了我甜美的梦境。仔细一听,原来是崔健的摇滚乐《一无所有》。我打开台灯,看看表,凌晨1点多。此时,也有了上厕所的感觉,就索性起身。打开房门,我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赵明站在屋檐下,脖子上挂着一条领带、只穿一条裤头,怀抱吉他,全身上下除了领带和裤头别无其他。他忘情的演奏淡忘了周围的一切。我呼唤几声,他亦毫无反应,此刻,他的陶醉却成了我永远的悲伤!

再后来,就听到了师生私下的议论:赵明疯了!我却不以为然。赵明的行为是与常人不同了,但他承受的打击和遭遇也与常人不同。他是消极了,自暴自弃了。学生对他产生了恐惧,害怕了上他的课了;同事们也在躲他了,在师生与领导眼里就成了异类。他经常一个人提着一瓶酒,在大路上漫无目的的走,不论白天还是黑夜;你若问他话,他的回答就一个字——哼;时常也会一个人莫名其妙的放声大笑,但谁也弄不明白他到底是在笑什么?笑父母对他的无能为力还是这个社会在与他作对。

97年底,行政上撤区并乡。碾子凹初级中学也就脱离了北宽坪区政府随之并入张村镇,赵明也就归属了张村中学。张村中学的女教师较多,看到赵明这个样子心生恐惧,据说夜不能寐,并严重影响了正常教学。校领导就与派出所联合,在赵明不防备的情况下,用麻包从头顶罩下,五花大绑送进了精神病院。

此后,就再也没有听到过有关赵明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