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世界

很小的时候就向往外面的世界，仰望白云飘荡的蓝天，不知道那悠远的天边都藏了些什么，总是按捺不住，想去天的尽头看个究竟。

终于有一天我决定要出走，出走的目标是我家不远处的一座小山。那天，我像往常一样望着遥远的天际出神，橘红色的晚霞把天边染成一片金黄。一个暗灰色的突起，在金黄的大幕下清晰地呈现出来，那是一座小山。我很奇怪过去为什么没有发现它，我从来没有上过山，那个暗灰色的山充满了神秘，让我欲罢不能。我努力说服自己，冒着被母亲责骂的危险一路奔跑着向小山冲去，我要赶在母亲下班前回到家里，把母亲预备好的高粱米煮进锅里，这样也许能够蒙混过母亲犀利的眼睛。

直到站在那座山前，我才懂得眼睛对距离的错觉。原来有些东西，你看着在眼前，离你却是那么遥远。还好，当我快要用尽气力的时候，我终于站在了它的面前。我的脚下是一些茅草，茅草在秋风里瑟缩着，略带枯黄的穗子上蠕动着毛毛虫。金色的光辉只是我站在远处的一个幻象，丑陋才更接近真实。我有些失望，急忙往家跑。夜好像跟在后面，越跑越能听见它虚伪的脚步声，我大汗淋淋地跑回家，母亲已下班多时，正气哼哼地淘洗着暗红色的高粱米。我颞颥着，承受为今天的出走所领受的责骂。

出走草草收场，只好把目光瞄向寥若晨星的书本，书大多都被打入黑牢，摆在思想斗争的祭台上，只供疯狂的成年人批判时作为反面教材。而一个踮着脚尖，拼命想看看外面世界的小孩，能找到一本书谈何容易。

总是怀疑母亲厚重的衣箱，又怀疑某个父母紧锁的抽屉，总是觉得被父母这样精心呵护着的应该是一本写满我未知世界的书。于是，在父母上班的时候我开始翻箱倒柜，结果是当我灰头土脸终于打开那个神秘抽屉的时候才发现，那里珍藏着的不过是几枚像章和几张零用钱。可当我转过身来，母亲愤怒的眼睛早就瞪得快要裂开了……

后来发现隔壁的姐姐有一些书，就找借口到姐姐家串门，有一段时间我总是往姐姐家跑，以至于母亲说我是长在了姐姐家。在姐姐家我发现了白雪公主和匹诺曹；还在一本掉了页的连环画上看见了仙女一样可爱的婴宁；在一本发黄的书上，我触摸到了苏武。那一整天，我就坐在姐姐家的炕上，连吃饭都忘了，思想在疙疙瘩瘩的文言文上跳跃着，一路走到匈奴茫茫的戈壁雪原，我被苏武的忠贞深深吸引，以至于到今天还清楚地记得那一个个精彩的章节。

高考给了我又一次走出去的机会。我在心里偷偷揣摩着，把地质学院放在第一志愿，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我像一只即脱离藩篱的鸟，快乐得跃跃欲试。可这个浪漫的志愿终于在父母无辜的眼神和叹息里终结。

走进成人的竞技场，每天除了疲惫就是疲惫，出走的念头都消磨在压力与生存的搏斗中了。直到有一天因为生病，突然发现我们鲜活的生命离死亡竟然是那么近，心中不禁一片凄然，躺在床上暗自伤神。就在这个时候，我上幼儿园的儿子走了进来，他说，妈妈，我饿了。

我搂过儿子，泪水一下子流了出来，他是我生命的果。为了他，我不能死，就像一棵树，果实还没有长大，它不可以放弃生命一样。我再不想出走，因为我知道自己必须长出更大的根须，为了我的果，我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