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危
曼陀罗
世界上存在一种草,当你将它连根拔起,就会听到一声尖叫,好似表达它的痛苦。有趣的是这声尖叫会将你带入它的梦境。
这种草被人们称作曼陀罗,它是古代麻醉药物的一种主要成分。
在很久以前,一个武艺高强的浪人在海边救起了一个昏迷多时的青年,并发现其手中死死紧握着一片叶子。
那是一片虽然能看出摘下时间很长,但依然绿得完美无瑕的叶子,边缘张扬而尖锐地绽放。不知道是什么植物,但是拿在手里,会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让人无故地心悸。
很危险。这就是叶子给浪人的感觉。
海边潮湿,空气中也有咸咸的味道。有时候会飘过一两声悠远的海鸥的鸣叫。
浪人在青年昏迷的时候,总是在仔细看他那时的表情。
“呵,你到底经历过什么呢,又或者说,你做错了什么?那种悲伤到极致,恐惧到极致的表情……”
有很多人,想要赎罪,也是奢望啊。
青年的衣着完好,并无打斗的痕迹,那又是怎么流落到海上的?
窗外的夕阳,渐渐沉入海平线,最后一丝橘红也消失了,海风马上变得阴冷。
醒了。
青年转醒,是出乎意料的急迫与茫然。几乎是滚下床的,抓着浪人死不放手,:“求你了,拜托,救我,我……”就好像身后有群狼,自己趴在一棵树上那样。但是由于似乎受过到某种刺激,他忘记了求助的地理由,只知道事情很紧急。浪人有些好笑:哪有急得忘了自己急的是什么的人啊。青年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看似平凡但让人觉得安稳的浪人,那个瘦瘦高高,眼神总是波澜不惊的人。
浪人出于好奇同意与青年同行。他太寂寞了,而且也是因为青年的事很特别。他们乘船来到了海岸不远处的小岛。这个岛,浪人没怎么注意过,因为隔太远是看不见的。从没见过有人从那里来,也没有人往那里去,哪里的资源应该很富裕吧。
刚一登陆,就遭到了袭击。而准确地说,是青年遭到了攻击。那一群人,似乎早有准备地等在那里。青年没有反抗,因为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也就没有反抗的勇气。青年被几个壮汉带走了。奇怪的是,那些人似乎并未对浪人表示敌意,而看起来青年也并不会被他们怎么样,仅仅是被抓回去而已。
一个长者悠悠地从人群中走出,目光中闪着一丝狡黠,邀请浪人到岛里住上一宿,理由竟是他帮忙捉回“出逃之人”?
浪人在木屋中平安地度过一晚,可是这里的夜晚却太过平静,甚至让浪人产生了一种寒意。于是, 浪人在好奇和疑惑下,清早便迈出房间,随处走走。“真是奇怪的地方,又不知道哪里奇怪啊……”
这座岛屿不算大,土地上落满了房屋,奇怪的是,这里的土地上长了无数的杂草,太过茂盛且杂乱无章,清晨的露水反射着钻石的光芒。人们的生活看似忙碌而安定。走入小巷,两侧是青斑遍布的白石古墙,脚下是深深陷入泥土的石板路。这是阳光所照不到的地方,却意外地让人想要热泪盈眶。一角阳光斜斜射进这里,在白墙上添了一片金色,一抹蓝。走出几个早起的老人迈着稳重缓慢的步子向这个陌生人问好,显示出好客之礼。他们个个蓄着长长的胡子,穿着粗布短衣,偶尔去晒晒太阳,逗逗孙子孙女们。对于这种气氛,浪人有种久违了的感觉——家,那不知是多少年前的回忆了吧。
人们闲暇时平静而欢愉,全岛人都喜欢唱一首歌谣,男女,老少。
在遥远的海上我们生活在这里,
祖先留给我们的宝贝啊,
就藏在那深山老林深处,
世人以为时间流淌,永不停息,
可是这里的世界永远不会消亡,
海不会枯,石头也不会化为粉末,
脚下的陆地永远有我们的足迹,
就像那太阳每天慢慢坠下,
到了第二天又从海上升起。
“好狂的口气呢,真不知道是什么宝贝让你们这么自豪。”
终于发现这个村落有个最奇怪的地方:这里除了人以外,没有其他的中型动物,如猫、狗、家禽一类。有的只是大片大片的菜田,麦田,岛不大,地形却丰富,适合很多农作物的载种。
浪人挑了个空当,悄悄顺着岛屿中心山路,独自一直向森林中走去。山路最开始是平坦的,向前望也看不到尽头,而后坡度越来越大,并且道路曲折。如果说村庄奇怪的话,那么这处森林则是再正常不过了。热带植物上栖息着色彩斑斓的虫子和蛇,潮湿的空气使泥土常年湿润。绿色植被覆盖了每一寸黑土,下坡多且遍布湿泥,而脚下的路都被高长的植物掩盖,若不是浪人经验丰富和谨慎,只怕就要从山上跌落,然后落在陌生的地方,在深山中迷路吧。
绕过危险和毒物,在深处,远远看去漆黑一片的地方,像一个山洞,山洞口还挡着一张张的巨大的蜘蛛网。进去之后,浪人发现了大片的白色曼陀罗,进来了就会发现这里不是很黑。他下意识的拿出之前青年手中紧握的叶子,居然与曼陀罗的叶子一样。邪恶的香气肆虐着,浪人试着拔出一株曼陀罗,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在幽谷中回旋,格外渗人。普通的草是不会尖叫的,更何况是发出与人类相同的声音!
他玩弄着手里的曼陀罗,“哼,是这样啊。你们的事,偏偏扯上了我,这样一来真是对不起了呢,你们不能活下去了。”浪人离开了山,一路上,他搓着指尖,叹息着,步伐却轻快很多,就像要去做什么开心的事情。
往回走的浪人遇到了寻他而来的青年。
青年一间他便跪下扯着他的衣襟,哆嗦着,“带我走,带我走啊,马上!我不要留在这!我不要啊!会死的,你也会死的,我也会,带我逃走吧!”
浪人也没有询问青年为什么会在此地,也没有对他的请求给与理睬。浪人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一脸惋惜,望着天空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只是一味的逃离是没有结果的,真相虽然残酷,但这是人所必须面对的。” 青年对这突如其来的问话不知所措,但他也很想知道迄今为止,他自己所困惑的到底是什么。他总觉得,有什么事,要来不及了,不,是已经来不急了。
心怀惶恐地跟随着浪人的青年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神秘的人物会对向他们友好相待的村民做出那种事——浪人开枪决绝果断地杀死了一个又一个无辜的村民。浪人笔直的站着,手没有丝毫犹豫,枪响之处,几个村民倒下。 青年在一边嘶吼着,竭力阻止,并试图用身体挡住子弹,张开双臂,扭曲的脸写满了恐惧,站在浪人面前。然而浪人的动作很迅速,并不对他有所顾忌,杀人的速度更快了。青年的阻挡根本起不到半点作用,此时的大街上,已到处是村民的尸体,浪人精准的枪法甚至没有放过逃跑的村民,奇怪的是那些人的身上并没有流出很多血。
终于,浪人一路浴血来到一座矮屋前——这是青年的家,门口站着的是与他相依为命的姐姐。
浪人无法向抱着姐姐的青年开枪,他反而将手中的枪抛到青年的前面,转过身,叉着腰缓缓地说: “到这里了,你应该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是守住那不切实际的幻想,还是面对真实,你自己决定吧。” “你还等什么,快把这个疯子杀掉!我是你姐姐啊,你快动手啊!” 没来得及梳头的姐姐抓着青年的肩疯狂的摇晃着,她哭了。眼睛布满血丝的青年流泪了,他用发抖的手举起了枪。 “嘭!” 随着声音在天空中扩散,他的姐姐倒了下去,满脸的不可置信。 “对不起,我还是无法那样下去。” 倒在地上的尸体,慢慢变成了一具具干尸,从表面上看,像死去了很久一般。青年伏在地上,把脸完全贴在大地,沉默着,眼神空洞。“我早该这么做了,是么?果然违背自然的结果就只能换来更加痛苦的结果啊……” 浪人与青年把所有的尸体都运到广场,集中火化掉。
此时,在黑暗中活动的就只剩下了浪人,青年,还有面前的熊熊火堆,和“啪啦啪啦”的烧焦声,飞蛾,在源源不断地死去。
星空中,看起来是一成不变的,但它们每时每刻都在运转,诞生,消亡。星星且如此,人类凭什么能永生呢。
浪人嘴上挂着赞许的笑,也是满意的笑。 当一切都收拾妥当后,面对着火,青年再次沉默了。 “他们会得到解脱吧。” 带着哭腔,却相当的笃定。这像是问话,也像是答案。青年看着浪人,希望浪人说些什么,但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青年,等待着。青年转过身来,面对着浪人,举起了手中的枪——对这自己的太阳穴。 “你终于也终于也知道了。” 浪人说。
这座岛屿曾经被无法挽救的瘟疫所吞噬,外出回来的青年在渡口发现已经死去的姐姐。虽然姐姐从前常对他“生死由命,一切都要顺其自然,这是最轻松,也是最有益的做法。”可到了真的需要听姐姐话的时候,他怎么也无法面对了。
说不知是不是上天的安排,他无助的痛哭声引来了一个采药的医师,在青年逃避事实的恳求下,医师用曼陀罗汁液锻制的银针,让那些村民起死回生。 这可以说是个被梦境所包围的岛屿。一切假象都靠森林中那片花维持。曼陀罗的麻痹作用强制留住了死去的灵魂。然而尸体的腐败及建筑的朽化是无法被阻止的。但这个梦境太过美好了,所有岛上的居民眼中都是从前那和谐的世界,甚至从外面来的人也无法识破这个梦境,包括见多识广的浪人。
不过浪人明白,曼陀罗是一种外型结构很普通的草,它上面没有任何可以发处声音的器官。那么能听到它的叫声只能说明一点——自己中了曼陀罗的毒。 在过去,家禽是一般村落必然存在的动物,生产力低下的他们必须靠禽蛋禽肉的补充来维持生活。浪人看到一些农家确实存在养禽的设施,却没有发现半只家禽。这两点联系在一起,只能得出一条结论——这是座无人岛……
明白真相的浪人从这梦境中醒来,他看到了破烂的房屋和大街上飘忽移动的干尸,引发这场悲剧的青年,居然也是具尸体。只是其还未腐败,还保持着完整的人形。悲伤只是暂时的,怜悯也随即消失,剩下的就是一种责任感。
浪人也不说破,带着青年去揭露其他人的伪装。看着一个个化为干尸的村民,青年终于明白了所有的一切。他知道,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原来是他自己。“梦是美好的,但活着的人必须面对现实。” 那一天,青年误入了长满曼陀罗的森林,这种外来的植物由于缺少天敌,很快成了森林霸者。青年识得这是医师入药的草,便拔出来一颗,曼陀罗的叫声令他吓了一跳。那一瞬间,他冲破了长久以来自己所守护的梦境,他看到了自己如死尸般苍白的手,看到那每天都有人上山来祭拜的神庙成了无顶的废墟,眼中的一切让青年无比恐惧。灰暗的世界,灰暗的景象,灰暗的——人。
他没命的奔跑,冲向后山的渡口,坐上船奋力的划着,直到岸边,力竭倒地,被人救起。求生的念头冲击过后,人都会将不希望看到的现实压倒意识深处,青年因此暂时忘记了之前所见。 这座岛屿上的曼陀罗已蔓延到了这不远的海岸。无意中已中曼陀罗之毒的浪人没有发现青年的异样,他只发现了青年手中有些不同需寻常的叶子,上面好像有被诅咒的气味,这种后天练就的敏锐洞察力,使浪人前往岛屿之时产生了几分警觉。显然岛上已对青年的潜逃采取了一定的措施,他们再一次用曼陀罗的毒汁麻痹麻痹青年的记忆。只是人的记忆之间总会存在联系,缺少了一部分,人就会感到困惑。青年为了从中解脱,找到浪人,却未曾想到现实残忍到如此地步……相比之下,那种梦境实在太过美好了。
越是美好,毒害就越大。青年明白,他怎么会不明白呢?
人总是不愿放弃美好的东西,当再次死亡的厄运降临到他姐姐身上时,他想牺牲一切来保护这一点点的拥有。 或许一切都会在青年的坚持下恢复以往,死者可以再次召回本该安息的灵魂,青年也可以靠曼陀罗的毒之麻痹负面的记忆,浪人可以回到他流浪的生活…… 但毕竟他曾经知道过真实,麻痹的记忆终有一天会苏醒,结果一切还是会如此发展,此地的灵魂也会因此而永远沉沦。 浪人抛出了枪,让他明白他自己可以选择。如果一切都是受人逼迫,推卸责任就成了名正言顺。让一个人真正站起来,必须是自发的。梦只有自己希望醒来才会破却。
青年最终选择了真实。
面对着火,青年的内心空虚恍惚,虽然往日的和谐已是幻影,毕竟人的坚强是与软弱共存的。逆天而行果然只会带来更大的孽。而这一切,让他去怎样挽回?去哪里赎罪?他举起了枪。
一切居然是以这种方式结束,青年到最后发现了自己已经死亡,他的最后一点点希望也破灭了,他不会“死”了,因为他早就不存在了。他也是靠曼陀罗汁强制留住了自己的灵魂。
白色曼陀罗——情花,如用酒吞服,会使人发笑,有麻醉作用。是天上开的花,白色而柔软,见此花者,恶自去除。 现实往往是残酷的,但活着的人必须面对现实。 青年流着泪,那不是悲伤的水,也是解脱的释然,是折磨后的安慰。一声枪响,他向身后的火堆倒了下去。他闭着眼睛,嘴角微微上弯,散落于空中的泪水像晶莹的宝石般,辉映着太阳的光彩。
次日,浪人又开始他流浪的生活。对于别人,他永远是一个匆匆过客。至于那个实现青年梦想的医师,或许到了其他地方,我们无权评判他的对与错,他只是帮助一个人实现他的愿望——以他自己的方式。 梦,终究会醒。在此之前,你是否会自己醒来。
白色曼陀罗,天上的花,它怎么会仅仅赐福于这些妄想得到生命而逆天的人呢。
浪人又想起了那些老人在喝酒时,开怀的笑,单元式发自内心的吧。
要知道,无法离世,是最大的苦炼啊。
浪人在离开之前,烧光了所有的曼陀罗花。
“你们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