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岁月静好
今天的夜似乎比昨天来的更快一些,斗室的寂静渐渐淹没在昏暗里,我忽然想起你。可是,我想起的不是现在的你,而是那个铭刻在旧时光里的定格画面,那个画面中的你。一家人围坐在堂屋里的饭桌旁,你穿着一件浅青莲色的衬衫,上面有细小的绿色花纹。你的脸光洁平整,在天光勾勒的轮廓里,明亮而温暖,没有一点岁月的痕迹。你将一头青丝挽在脑后,只在鬓边垂下两绺来。衬衫是你自己缝制的,你的手很巧。
那时,岁月静好。
那时,大门口的照壁大约还没有坍塌吧;庭院外的竹林也许早就开过花了,自从我在林子里摸到过一条伪装成竹枝的青蛇,瞬间石化,我就很少去了;斜坡上的歪脖子老榆树不知是否已经断了树冠,只剩半截凌空伸进竹林的枝干,成为孩童们攀爬的乐园;不过,那棵早就空了心的古槐也许早就倒下了,在一个雷电交击的夜晚之后,那棵古槐的树干,要好几个孩童将手臂摊开,才能环抱。
有很多记忆的册页都泛黄残破了,可你,那个关于你的定格画面,却在岁月的幽深海底保存的如此完好。
那是一个春日的晌午,浅浅的阳光洒在四方的天井里,阳光的颜色就象你那件衬衫的颜色一样浅。多年来,晴天的晌午,春日的阳光一直如此。环绕庭院的椿树只能从屋檐后探出叶梢,它们只会在夏日的雷电之夜才会让我感到惊惧,因为那时,它们在狂风中负痛,剧烈的扭曲身形,在雷电的明灭交替中,在屋檐遮盖的半个夜空中,宛如一个个巨大的鬼影。它们的黑暗显得过于庞大了,它们的痛苦显得过于惊悚了,对只是一个小小孩童的我来说。
我从来没有对你讲过这些,因为,我甚至从来没有想过,惊惧时要依偎在你的怀里。为什么?我不知道。那时,你又在哪里呢?我想不起来。
但我记得,凤仙花绽放时,你会在夜晚将鲜妍的花朵捣碎,加一点明矾制成染料,涂在我的指甲上,十只手指,连同十只脚趾都不例外。然后用麻叶将二十只指甲包好,用棉线系住。那个夜晚会很难熬,但第二天早上,指甲就会变成美丽的鲜红。所以,凤仙花也叫指甲草。美丽的仙草。传说,包着指甲草的人不能自己跨过门槛,否则,仙草的美丽就会失约。所以,在等待凤仙花的美丽蜕变的夜晚,你就背着我走过各个房间,直到我在自己的小床上睡去。
我也记得,栀子花盛开时,你总会摘几朵洁白的花苞放在我窗前的水杯里,它们带着浓郁但清冽的幽香,在我的窗前静静绽放,直至蔫黄,枯萎。但是,它们的幽香至死如故。
你总是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特别是那些香气怡人的。后园的桂树,金银花,甚至寒冬凛冽时才会盛开的干枝梅。每一个季节的惊喜,你都会轻轻放在我的窗前。窗前的水杯,盛满了四季的幽香。
和你有关的记忆,都沾染上了那样怡人的气息,都在岁月的辗转反侧中沉淀的如此甘醇。
明天是你的生日,有一次,我竟忘了在这个日子给你打电话,过了很久之后才想起来。我向你道歉,才知道那个生日,所有人都忘了祝福你。你轻描淡写的语言,悄悄泄露了你的失落,就象那个在记忆中盛载四季的水杯,总有看不见的香气蔓延。因为如此,我感到更加愧疚。这一次,我不能再忘了。
我对你的愧疚还有很多,比如,有时会将你气哭。也许,天蝎座的女子总是对我没有办法,可我并没有因此而觉得好受。
我对你最大的愧疚,却是因为曾经对你产生的怨怪。是你带我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我却从来没有感谢过你。我常常觉得,你从来都没有问过我要不要来,其实,有很多时候,我甚至是因此而怨怪你的,因为,我并不是很想来。明天是你的生日,外婆尚在人世的时候,你有没有因此而怨怪过她呢?
妈妈,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