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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

作者: 芳菲2011/10/29情感说说

这是我很久以前画的一幅画,喜欢小桥、流水、人家的质朴和连小鸡都迈着方步的悠闲,私下里,便常把旧日的时光溶进这一汪清水,直让它流到画的背面,流到家乡的老屋。

妈妈说,老屋和我同龄,我便常常对它有一种特殊的思念。不大的窗户、低矮的房檐,阳光洒进来,告诉我日落日出。不仅陪伴我度过童年的快乐、孤独,还让我青春的梦想从那里起步。

三岁那年,是我最初的记忆,妈妈走出老屋,我跟着她的腿走,停在门前,妈妈说:“把门插好,看家啊”。我费力地关上那两扇木门,踮起脚,插上那个又大又沉的木头门插,把一只眼睛紧贴在门缝上,一眨不眨的望着妈妈的背影走过长长的院落,右拐,不见了,我仍旧趴在那里。盯着篱笆墙看,有风钻进来,钻出去,唰啦啦的响。阳光弄花了眼睛,浮起一群黑色的斑点儿。还记得妈妈说过,老屋是买了旧房子翻盖的,以前的房主是个半仙儿,传说,夜里那个烧火用的风匣就会自己呼dada的响。我忽然间记起了这件事,便蹲下来,望着那个木头做的大家伙,不敢弄出一点儿声音,还不懂得鬼神是什么东西,只是好奇它怎么不响了,有点儿怕,还有点儿不知所措。那一天,就是我生命的开始,记忆的开端。

北方特有的一铺长炕,晚上,一家人睡成一排。妈妈常给我们讲故事:孙猴子和杨二郎变来变去的。扮成妈妈的大灰狼吃着小妹妹的手指,姐姐问:“妈妈,妈妈你在吃什么?”“我在吃胡萝卜呢”!不是听得咯咯笑,就是听得心里怦怦跳。窗户会透进风来,老屋里却是暖融融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电灯呢?”那天,在办公室里我问同事们,大家也说不清楚了。也许,从我出生时就有,但记忆里,老屋却是洒满了油灯的光。进门的墙上有一个凹进去的方巢,里面放一盏油灯。爸爸坐在炕上的方桌前画画时,油灯就拿出来放在桌子上。我跪在那里看着爸爸一笔一笔的画古松,古松上站着展着翅膀的一只白鹤。记得,我问爸爸:“怎么这只鹅一条腿站着,不会摔下来吗?”爸爸说:“把灯芯挑一挑,这是鹤”。那排箱箱柜柜下面,印有碎花的蓝布帘儿,后来都换成了画有花鸟鱼虫的玻璃。我就常常趴在炕上,用手垫着下巴,一幅一幅地看,竟然又看出许多图案,从炕上跳下去,边说边指给大家。可能就是从这件事,爸爸觉得我是与众不同的。西山墙上,曾挂着一幅画,是爸爸的学生考上美术学院后送给爸爸的。我不记得那幅画的内容了,却很清晰的记得有一年,乡里的电影放映员(也是爸爸的学生)把放电影的机器拉到我家里来,在我们的老屋放了一场电影,是《五朵金花》,就是那幅画翻过来,背面做了屏幕,看不太清楚,放了多长时间,有谁来看,都不记得了,但心里那个激动劲儿,这些年了,却一点儿也没减。

冬天,我家的老屋是最快乐的,一条街的孩子几乎都整天地聚在这里。翻出红绸绿带,一铺长炕是天上,地下就是凡间,吴家二哥带我们演“天仙配”,身子前倾、后仰,手慢慢伸出去,再慢慢飘回来,嘴里唱着“一网鱼来,一网虾呀……”颠着小碎步,左摇右摆,七个仙女走了。还唱《梁彩金(还是蔡京)扞面》、《马前泼水》,村里的喇叭就吊在我家房西的电线杆子上,听久了,东一句、西一句的学来,便在老屋里一遍遍的上演了。扭秧歌在老屋里,就是踩高跷也不例外。爸爸给我和弟弟每人做了一副高跷,比大人用的要小。满屋子的跑来跑去,直到大棉裤里兜了一裤兜的汗,便坐在炕沿上,或一仰身躺在炕上,把那高跷翘的老高。被垛后面,炕沿底下,摸瞎子。一人抱着柱脚,猫着腰,飞身而上,骑驴玩儿。笑声弥漫,震得老屋好像也跟着抖动起来。糊墙、贴年画,一张挨着一张,数过来、数过去,看谁家的多一些,那可是腊月里值得炫耀的一种快乐。

夏天,最好的时候是下大雨。坐在炕上玩骨头子,头随着花皮球仰起、低下,嘴里近乎是喊着:“大雨哗哗下,北京来电话,叫我去当兵,我还没长大”。或站在窗台上,脸贴紧着玻璃,鼻子也压得瘪瘪的,望屋檐上流下的条条雨线,看雨脚在地下扑落落地跳。盼着雨停吧,好去捡水妞儿、好去憋鱼呀!

记忆力,有一次我们搬出了老屋,是唐山大地震后,只记得大人们是特别惶惶然的。我那时几岁?觉得又新奇又快乐。西面园子靠着墙,用玉米杆儿搭了棚子,要住到那里面去,而且,连缝纫机也跟着住了进来。园子里,有一个土堆,是不是挖菜窖留下的,不记得了,但那一天,我玩累了坐在土堆上,手托着下巴,望着的就是老屋,第一次觉得她是那么安静,孤独,她好像也在望着我,许久、许久,我竟流泪了,就是从那时起,老屋让我懂得了寂寞。

我熟悉老屋的每一块砖石,每一把泥土。外墙上,有我用粉笔,用石头画的小人,写的歪歪扭扭的字。西面的屋檐下有一个洞,不知麻雀在那里传了几代了,而我却曾耻笑它每年都一个样子,从不长大。从东面的鸡窝爬上高墙,再纵身一跃爬上屋顶,在上面跑来跑去,听见火车的隆隆声,便一动不动的停在那里,望着火车从远处开过来,开过去,就想啊:等我长大了也要坐着火车到远方去,有多远呢?可怎么想也就只有城里姑姥姥家那么远。秋天的时候,屋顶的诱惑是任何地方也比不了的。有几帘子地瓜干儿,有几垛正在晾晒的花生,更有挨着房前屋后种的几棵向日葵,如今硕大的盘低垂着,直垂到屋顶,可以躺在上面,趴在上面,一个粒儿、一个粒儿的抠着葵花籽吃,皮还有点儿软,仁儿却有点儿甜。结果是,等妈妈拿着镰刀爬上屋顶砍那几株向日葵头时,却发现每一个只剩下中间一圈儿瘪瘪瞎瞎的了,妈妈就会说,看你们好吃不留籽儿,过年没得炒了。

去年,弟弟在老屋后面盖了新房,地面和老屋的房顶一平,宽大的阳台、落地的窗,着实漂亮。那天,弟弟打电话来“姐,抽空回家看看吧,老房子要扒了”。我魂不守舍了几日,竟归心似箭。我们的老屋如垂垂暮年的老者立在那里,我走近她,抚摸她,过往的快乐和悲伤又伴着我的童年从墙缝儿,从屋檐儿,从破旧的门窗里走出来,渐渐地近了,又渐渐的远了。

今年暑假,从家乡回来,又画了这幅画,虽不是我记忆中的老屋,但它的色彩正与老屋留给我的记忆相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