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感觉
十年来我总共搬了九次家,可以这样说,家对我是一个吹起的肥皂泡。我第一次租住的地方在窑街,房子虽然是三间,可并不宽敞,里面放了一个大立柜,一张单人床,一张写字台,从房东家借了一幅大床架,找了一块大木板又支了一个床,这就是我的家。房东是两个老人,都很和气,对我们也很好,但我没有住上一年就搬走了,原因是离我上班的地方太远。后来在海石湾租了一间堂屋,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搬了来,在屋廊下的两个大柱子上挂了一个吊床,中午和晚上下了班就躺在上面,一边晒太阳一边看书,可梁上君子造访了两次,我都没有接见,因为正在下乡。我只好又搬了家。就这样,我为每一次搬家都找到了足够的理由,让所有的人听了都认为我不搬就不成。
我搬家太简单、太容易,每一次搬家都是一个人悄悄地在市场上雇一辆手扶拖拉机,然后一车就拉走所有的东西,所有的东西我都没有在乎过,能拉走就拉走,拉不走就扔掉,除了我自己和那种流浪的感觉最值钱,也最没办法扔掉之外,我扔掉了无数,包括我珍爱的书,我的好多的希望和追求。我美妙的青春时光,几乎连这支秃笔也扔了。这笔没扔掉实在是无可奈何,因为那种不可遏抑的感觉袭上心头时,我总是靠它排遗。
我厌倦,但没有厌倦的对象,从兰州的繁华大街到玉门的戈壁荒滩,从青海的草原到新疆的沙漠,从广州温热的夜晚到陇南潮湿的森林,我不停地奔波,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干些什么。就在那流浪的十年中,我常常想起秦王川,想起我长大的那个老院子和那一块土地,有多少次,我都想回去,重新在那里开始自己的生活,去放羊、去种地、去割麦子、去当装卸工,可看到年迈的父母,破旧的房屋以及旷野里低嚎的风,回家的路上就出现了一座座高山,这时我才知道,我活着,不是为了自己,我流浪,也不是为了自己。
月亮有个家叫地球,地球有个家叫太阳,太阳有个家叫银河,银河有个家叫宇宙,而我只不过是一个流星,一个流浪在宇宙里的石块,我只好拿起这支离不了的笔,在宇宙中一划,宇宙里便出现了无数的轨迹,流浪没有目的,发光发热也不是为了什么,但都有一条长长的弧线,虽然转瞬既逝,但仍然在所不惜,我知道生命没有永恒,也没有家和归宿,只是燃烧,生命也没有太多的选择,只拥有一种感觉,一种优美的、哀伤的、持续不断存在的感觉,这种感觉包含着对父母养育之恩的难以割舍,对妻子儿女的关爱,对亲朋好友的想念,对很多与自己无关的老百姓遭遇的不平……很多很多,但这一切在我结束了流浪之后,住进一个水泥砌成的四四方方的格子里时,却突然消失了。
我愿再次去流浪,如同为了见到彩虹,就必须经历暴雨一样,因为那种感觉多姿多态,美丽动人,正是生命中的孤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