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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气味

作者: 潘云贵2011/10/04心情随笔

幼时起,我便对孤独有着恐惧,它像汹涌的海水淹没过我的城池和灯火。

我很惮怕夜的降临,像接受黑暗中所有眼睛的窥视。一个人静静站在窗口,仿佛蝙蝠都从遥远的黑森林间一跃而来,从我的眼眶钻入内心,它们尽情地舞蹈,啃咬,蛰伤着我的思维与肌体。那座心灵的岛屿也在这样浓郁的黑色里消失踪影。

曾听得郭珊在堇年的《尘曲》中说,你可以在他人的目光面前,任意伪装孤独的呈现方式,却无法在孤独的注视中,伪装成他人。

孤独里有我们的真实吗?我坐在塌陷的沙发上,和时间面对面,却始终无法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检索到一个答案。自己是在害怕真实,还是在害怕强装下的坚强脾性被撕裂面具的一刻所呈现的焦灼恐慌?

习惯孤独吧,并把它当做你的朋友。不必焦躁与恐慌,所有的洪流都有它的去向。你静待时间,一些沉默和疼痛自然会消解。手心上流动的句子,是来自内心里的少年。他站在遥远的某处,洞察世事般地与我言说。

风穿过我的双耳,纸上飘出的声音像金属一样坚定而磁性地响着:你闭上眼睛,闻一闻空气。你会知道孤独的味道,它并不可怕,只是脆弱得需要借助你的身体轻轻依靠。

黑暗里,似乎有一条小路通向我。那些凝结的水露晶莹地闪烁,风中悄悄掉落在蜗牛的壳上。月光下的栀子树有这个季节开得幸福的白花轻轻挤着,靠着,像不老而芬芳的时光。祖母坐在门前,剥花生壳,用自己苍老而素洁的双手一点点剥出酥脆的果仁。她叫我伸手,一大把细碎的果仁宛若月光一般倾泻在我的掌心。祖母望着远天银河笑着,说父亲和我一般大的时候也总靠在她的腿边,数着星星,听她讲很老很老的故事。

时间是件玄妙的物件,仿佛穿透了人的一生。在栀子花由梦里到梦外彻底谢落的时候,女人的一出戏终于降下帷幕,像一种自然执行的秩序。我的孤独是在祖母离开的那天到来的,然后它在内心不断滋生,蔓延,缠绕与占领。

亲爱的少年,你或许不知道,七岁之后,我很少再说话了。

我承认自己曾经患过自闭症,而且病得不轻。终日坐在屋子里,不与人说话,就如你所见过的那些关在橱窗里不能动弹的玩偶一样。它们摆着可爱而柔软的姿势,却在心里藏着无人可以读出的寂寞与忧伤。偶尔爬到屋顶之上,一只小脚总是在试探悬空的荒凉与地面究竟隔着几层微霜。月球巨大清亮,隐约间能看见凹凸的斑点,像地面上起伏的山峦。一个人困在迷镜里,连脊背上何时爬进蜉蝣的昆虫都不曾察觉,微绿浅黄的身躯,和鼻尖的气息轻轻张起又落下。曾经逼迫自己不再对着孤独的境况倾诉衷苦,但还是在被月光切碎的往事里塌陷了情绪。

那个永远只会坐在角落看别的孩子唱歌而傻傻鼓掌的我,那个走在路上经常被车辆前灯照出瘦黄面庞的我,那个在公交上被好多人的鞋子踩疼脚却从不吭声的我,一直让孤单和平凡成为自己的特色。

而直到现在,我还是很难习惯人声如潮的闹市、街衢、广场或者小剧院,觉得热闹真的只属于那些狂欢的人,与我无关。身处他们浩大的队伍中,我所能感受到的只是满满的空虚、无奈、寂寞和张皇。毛孔会不自觉冒出汗粒,手心会无端地痛痒与颤抖,我把它们定义为孤独的症状。

在细如蚊声的低语中,夜晚漫长地围坐在我们身旁。我们宽敞的内部不该被孤独所占领。我们要用新的月光照亮横亘在自己与希望之间的石头和荒草。

记住,我就在你身边。

内心里又传来少年的声音,那些似乎用淡蓝色钢笔水挤出的句子,使我的眼眶盈满了水晶。它们透过流火七月、流金九月,抵达这个世界迟迟不肯栖落的心上。那些隐喻或者象征,太像我们想要的一生。

我读过《蒙马特遗书》,里面写着,世界总是没有错的,错的是心灵的脆弱性,我们不能免除于世界的伤害,于是我们就要长期生灵魂的病。

孤独便算是灵魂的病症,我在胸口里一直圈养着它。

岁月中风般抖动的少年,我们掐指也无法算出的未来里,你也要陪我生病吗?

我们要勇敢地手牵手,相爱地抱在一起,相互诉说,相互抚慰,然后把孤独慢慢治愈,把孤独慢慢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