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梦事
红尘烟雨,花间底事,是身如影,恍然一梦……
【一】
生于九月,我这支凌宇秋天之上的兰朵,便沾染了些金菊枫红的雅致与清灵,在岁月的清秋上独自浅唱芳菲。大抵这世上所有女子,今生都与一朵花的轮回相照应,所以,爱美,伤春,惜花,温婉柔软,善良美丽,天性使然。
我也不例外。爱花之余,更喜欢侍花弄草,有心学那采菊东篱悠然南山的飘逸和风雅,借以养性修身,悦目怡情。无奈偏又是个怠懈粗略之人,不懂得精心养护这些遗落凡间的天使,性情所致,到底还是辜负了这暗香盈动的花间梦事。徒将满纸月白风清,托与流水。
【二】
小时候,房前屋后,满是黄绿鲜香的栀子和姹紫嫣红的凤仙,还有亭亭玉立的美人蕉和水一样蜿蜒流泻的牵牛花。当然,粉白素淡的桃李,亦是寻常人家必种的。屋角的两株,甚至比我还要年长,那是奶奶早些年培植的结果。繁茂的枝叶,几乎延伸到院墙外。春来,桃李竞艳,枝梢叠翠,绯色满庭。远远望去,团团莹白,簇簇浅粉,说不出的娇俏动人。
桃李开过,便是葱白青绿的栀子,雨后春笋般,浓香馥郁,一朵一朵点燃初夏的风情。奶奶将朵大,色纯的栀子采下来,安放在室内外各个角落和衣柜,出出进进,个个弄花香满衣。栀子花开的时节,就是入梦,都能枕着这醇而不腻,沁人心脾的暗香,睡得安然而甜蜜。
然后,凤仙、美人蕉跟牵牛花便开始蓬蓬勃勃,夏,也跟着奔放热烈起来。最神奇的莫过于凤仙花了。小小的朵儿,缘何蓄集了那么多色泽的底蕴,绚烂绮丽到令人咂舌。浅紫深红的花瓣,节节攀升,竟要用这如此夺人心魄的纷繁,倾城一绽,开出属于自己生命的亮色。而小女孩们最喜欢将凤仙花采集起来,揉碎,取艳浓的汁液匀于指甲,素手芊芊,便如豆蔻般鲜丽妩媚。仿佛可以照见多年后的样子,是怎样地临水照影,芳华无尽!
疏疏的篱落上,牵牛花面向初起的旭光,含笑吹起紫色的喇叭;美人蕉披垂着明艳丹红的纱巾,娉婷着,内敛而婉约地开得不动声色;酡红如熏的夜来香与粉墙薇白交相辉映,各色菜畦翡绿鲜嫩;丝瓜花从高高的墙上探出头来,豆角和黄瓜结下长长的绿莹莹的穗……再清淡素朴的日子,也在这唯美自然的卷轴中,活色生香,水起风生。而奶奶头戴栀子,满脸菊花般温暖明媚的慈祥与沧桑,总在记忆深处,萦绕不去。
【三】
外婆尤爱种树养花。桃、梨、李、桔、柚、柿以及高大的栗子树错落有致地排开,春光旖旎,花开花落,清香浪漫满屋。夏秋之际,便硕果盈枝,那是专为我们几个孩子种的。每次去,总能赏悦到一年四季花开不败的景致,吃上美味时令的新鲜水果,还能看到外婆变戏法一样从柜子里取出贮藏好的干果点心,打包给我们带回去。那个绿树葱茏,瓜果飘香、繁花写梦的小院,不仅储满了儿时天真无忧的快乐与温情,也是一个独身女子勤俭理事、巧手持家、慧心生活的写照和缩影。外婆的一生,都被这云英霞影的小院渲染得疏淡静雅、却又光华温润。
通往院落的小径,被枝桠丛生的茶树掩映着,幽深浓荫。纯白的茶花漫山开遍时,外婆常常会在曦光初绽的晨间,潜心收集蕊中那一滴滴清露。等我起身,差不多就有了一小杯。凝脂香滑的感觉入口,甘香浓美,绵软清醇,比起现在的果汁饮品,有过之而无不及,让人欲罢不能。
深秋时节,黄澄澄的桔子、蜜柚以及火红的柿子,灯笼一样挂满了枝头。高耸入云的栗树上,茶褐色的栗子像一个个毛茸茸的小球。这时候,外婆会放下所有的事情,耐心细致地将它们分别采摘并收藏妥当。寒冷的冬日,那一锅热气腾腾的板栗烧鸡是儿时无可比拟的美味。至今回想起来,依然馋涎欲滴。而加了陈皮和丹桂的菜肴,每一道都鲜爽至极。外婆还会将柚子皮也收集起来,置放于窗前,缭绕的清香,盘旋室内,数日不绝。
“门前花果香,屋后树成行。”记得那时刚学到这一课,我兴奋异常地脱口而出:这是我外婆家!善解人意的老师并没有因搅扰了课堂秩序责罚于我,而是微笑着要用我自己的语言为大家详细描述。记忆加上想象,我眼中的外婆家俨然就是儿时的天堂。那天,言辞出色的我不仅得到了老师的表扬,课后,还有许多同学围在我身边,吵嚷着要我也带他们去那个美丽的童话世界玩一玩……
春秋几度,花谢花开,时光流转。我知道,无论岁月如何从头,茶花深处那个素朴干净巧手能干的瘦小身影,永远是我心头不可逆转的温柔与疼痛的牵念。
【四】
毫无疑问,我的花间梦事情结源于奶奶和外婆。而寻常百姓家养的,无非是些再普通不过的花草,无须精护细作,无须温室花棚,随手种下,亦会落地生根,铺陈一幅幅繁花绣锦。就像满坡的雏菊,满岭的杜鹃,满山的茶树一样,一旦沾上季节的花潮,便浅曳芳菲,开得烂漫而绮丽。
一直向往着,能够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花房,春兰夏荷秋菊冬梅,缺一不可。四季不败的冬青与凤尾,凝烟滴翠的萱草与茑萝;一丛恰到好处的芭蕉,一树浅黄细碎的月桂与淡妆素雅的玉兰,若是静静地斜过窗扉,那就是爱到骨子里的风景。当然,一架绿荫垂泻的葡萄,一丛潜心而开的蔷薇,如能再种些粉白的芙蓉或茉莉,娇艳的海棠或玫瑰,间些紫荆薰衣草的柔媚与浪漫,亦是不错的选择。春夏秋冬,年岁如旧,梦若微澜,花事不断,每一天,都是春暖花开。
闲时侍花,静看云开月落;倦时宿草,默数春华几度。穿行在流光溢彩的花径,执一卷唐诗宋词在手,时光便在平平仄仄高古韵致的沉香里悄然远逝。春来,阳春白雪,花发满园,香染罗裙;夏至,蓊郁葱茏,流光飞舞,叠翠泻玉;秋起,香果盈枝,金玉满堂,月白风清;而北风萧瑟的冬日,可以凭楼倚窗,独对这雪里红梅,飞絮满城的浪漫与飘盈……
兴致来时,可与三两知己潜心相邀,或品茶私话,或花间漫步,或泼墨挥毫应景,或临风默然无语,无论是哪一种姿态,想来都是该有“花间且酌一壶酒,月下对影邀云汉”的逍遥与飘逸。如此美景良辰,若是能与挚爱牵手共渡,夫复,何求?只可惜,寸土寸金,身处俗世,能到哪里去寻这样一方唯美随心的角落?又到哪里去续这样一个与子契阔的传说?
于是,募然惊觉,红尘烟雨,所有花间底事,竟都,是身如影,恍然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