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消逝在彼岸的灯火
彼岸,灯火阑珊处伊人盼归来,舟渐行远,却隔着重山重水,彼此离得更远了几分;此岸,灰白影像里岁月依旧绵长,不肯安歇,老照片被翻了出来,忽然感觉彼此的距离又近了些。--题记
1.
老屋还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像一位孤独的长者守望着流年,曾经该是什么模样仍然凝结在它的记忆中,那些渐老去的影像始终都不曾消散,时时浮现在脑海中或在心里的某个角落里静静地流淌。
近年来,老屋有些破败了,处处弥漫着哀者的叹息,荒生着流离的梦。往日的行迹早在枯草中淹没,道道的蜘蛛网掩住了窗扉,一时尚不清楚屋内布置得是否还搭着回忆的调。时而在屋外踱步,时而在门前逗留,飞舞的时光精灵可否告知我那串钥匙埋藏在哪里,而你又可曾记得我是谁?
意外的是,它把一切都遗忘了,陌生地映帘而来,却没有一句话对我说,摇尾而去。我似乎荡漾在水面上,缓向远方的不知是行舟还是河畔的灯火,尽力往岸边划着,它却在视线中模糊消逝在彼岸。一脸无助地醒来,原来适才只是梦境的一部分。
初秋的黄昏,暮色尚未拢来,街道上往来的车辆依旧,嘈杂入耳。半年光阴仿佛还在指间停留,游离在江南这片土地上,或为生计碌碌,或为前程奔波,如秋叶般行迹红尘;风拂过,飘飘荡荡不知何时能够落地,回望去,离家渐远已看不清来路。只晓得四季变换得如此迅速,朝暮即逝。如今桂花的芳香扑鼻而来,忍不住多嗅了几口。辞别了废馆旧梦,卧眠在异地他乡,眼色可以不看,脸色可以不瞅,工作也可以辞掉,但有个地方定然再去走一遭,有些痴念定然再去想一遍。
2.
隔岸依稀有一片灯火,夜色熏染得流年寂静了下来,节奏本是欢快的,你瞧那翻滚的炊烟多像奔驰在草原上的骏马,渐往此岸飘来。我放下了包袱,把一切羁绊通通扔在一旁,等着跃上马背,扯住缰绳,挥起马鞭,怒吼一声,身往灯火阑珊处。
寂静的晚风打在我的身上,我仿佛轻轻推开了一窗门,不经意走进了一座小院。灯火依稀可见,角落里花藤缠绕着瓜架,房梁屋檐都已嫩绿一片;水井旁时有揠水的吱哟声,厨房里有个身影在锅底放着柴,跳动的火花溅了出来,映在她的脸庞上;案板上堆放着切好了的蔬菜,整整齐齐地如列兵一般站着,被一只素净的手捧起在锅里翻炒着,烟气弥漫起来,灯光稍有些昏暗。
移开了目光,牛棚猪圈鸡笼鸭场也都各自安睡着或哞或唠或喔或呱的弦律,就寝在另一个世界里,或许那里也有所谓的梦乡吧。还是堂屋灯火辉煌,黑白电视机放在正中央,有个孩子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看着自己喜欢的动画片。毛主席的画像挂在电视机后面,望向两旁贴着的壁画,依次是三国演义以及南征北战的剧照。这时方桌上几碟菜端了上来,“小伟,去喊爷爷奶奶过来吃饭”,只见那个十来岁的娃娃跑了出去,身后尾随着一只毛色金黄的小狗。
我守在门口,这时的人间烟火通明,一个身影接着一个身影从我身旁走过,父亲推着车子进院来,爷爷奶奶彼此搀扶着走了进来,母亲从厨房出来,还在写作业的两位哥哥也从西厢房开门出来。我凑了上去,安静地坐在一旁。“爸,学校要开运动会,我想买双球鞋。”“我也要一双。”“小伟的头发该理了,明天别忘了带他去街上。”“妈,青菜味淡,您多吃点。”……脸颊渐露出会心的微笑,尽融在满天的星斗下。
3.
老屋,在属于它的晚上,静砌在瓦缝里,曾让滴答着的雨水难以渗入,曾守护着这个家的温暖与安宁。轻轻揭开一块,手不禁颤抖了一下,屋里空落落的,真不知该拿什么去填补;画像或散落在地上或挂得有些歪了,游戏过的沙发哪去了,网床又放到哪里了,那台电视机呢,都变卖了不成还是在离开的几年间辗转流失了?我暗自问着自己,孤落落的院墙也沉默了起来……只剩下自己,被围困在里面。
老屋,就在我的眼前,胖胖的块头树斜倚在门前,几度春秋,逐渐老去。从顽童变为长者,曾陪伴着我们一起成长。春天的时候,它开满粉红的花,结满嫩绿的叶,若一朝凋落在地,也可以拿针线串成念珠,或摇成蒲扇。盛夏时分,它独撑起一片荫凉地,孩子会搬出张网床铺上卷凉席,片刻的小憩后翻开各自喜欢看的童话书、漫画书以及故事会,毕竟那时还读不懂小说;当然也会两两倾谈,双双下棋,围在一起玩扑克。雀鸟舔着翅膀卧眠在绿叶中猜想那未知的命运,伏蝉的肚皮紧贴在树干上坐享一刻的清凉。到了黄昏老人家聊着天,若在一旁听的话,他们偶尔也会谈到诸如聊斋一般的故事,鸡皮疙瘩起了一块块的,够毛骨悚然的。
“大千世界,鬼狐还是有的。有一天晚上我骑车子回家途经北场,陷在了泥泞里车子怎么也推不出来,只听耳旁传来一个陌生人的声音,她似乎有求于我,我答应着,后来才知道原来是隔壁小郎的女儿,早前落水死了就葬在北场。只听她说想家了,想回家看看,希望我载她一程。”
“还有天傍晚,我回到家,有位白发苍苍的婆婆坐在屋里,只说饿了,我以为是讨饭的,便去锅屋拿了个馒头催她离开,她却反瞪了我一眼,摔袖离开。往后每天都有黄鼠狼盗鸡,家宅不宁,忽然有一天那位婆婆又来了,我宰了只鸡好生招待了她,她满意地离开了。第二天,墙角正有一条白肚皮的蛇嘴里叼着只黄鼠狼,这时我才知道原来是屋龙婆婆。大家以后遇到了的话,切勿赶她走,不然真的会惹麻烦。”
秋叶落了一地,这时会躲在屋里吃妈亲手煮的罗汉豆。忽然想到儿时,花生熟了在地里拔,玉米熟了在地里掰,地瓜熟了在泥土里挖,生上一堆火,渐有了野炊的味道。北风刮起来后,飞雪飘零如柳絮一般铺满了红尘,这时胖头树旁会堆满了雪,渐被踩成滑梯,纵向远方。
4.
老屋还静静地伫立在那里,看着在人间嬉笑的孩子慢慢长大,他不再喜欢看动画片,不再翻开石块去捉蛐蛐,也不在砖块砌起的石磨上摔泥巴,黄浆泥团成的子弹,炮车,飞机与车队堆放在阳光下,再也无人问津,就这般被摧毁了。积攒起来的零花钱买来的卡片、弹珠、玩具丢得到处都是,花盆碎了,花架拆除了,圈养六畜的地方只剩下空架子。围墙倒塌了,河道清淤后拟建的大桥始终没有建起来,一座堤坝倒隔开了前后院,彼此分离。
蛐蛐在丛中呼唤着人儿归来,彼岸的灯火即将消散。奶奶离开了到了另一个世界,爷爷被大伯接往了苏州,两位哥哥成家后相继去了外地,爸妈也搬到了集上;至于我,这几年来,不是租房就是住寝,尚未有一个安定的家,独属于自己;之前是为了学业如今是为了就业,再后来恐怕才会成家。
今番提到这些,只是想把这趟路看得更清楚些,曾经是怎么走过来的,如今走到了哪里,又该怎么走完剩下的路,才可以无憾无悔。
老屋,虽消逝在彼岸,却在我的心头靠岸。不管岁月如何无情地拍打它,已在我心一角点灯缓缓而来。在时光精灵的尾巴上拖住了浓情与相思,止不住的脚步尾随而来,好似一段无声的回忆串联着模糊的影像,在心底逗留,在指间逗留,添了几分甘苦的味道,却需要慢饮浅尝。
我不再被围困,四周早已没有了围墙。走过深深的枯草堆,走过尚未被泥土蔓延的过道,在墙角挖出了一串钥匙,门被一扇扇打开。满面的尘埃散开了一串脚印,指痕留在曾经呆过的地方。拉开了抽屉,打开了书柜,叠放着一张一张的考卷与作业本,儿时的老课本被摊开,细细歪歪的笔迹原本就没有着落似的,如今看来,那只是成长的痕迹,被雕刻在卷侧,等着若干年后的人儿看到,六十分、八十分直至一百分,人生本就该精工细琢,完美地呈现。西厢房,散落的东西被收拾进了这间屋子,宽敞的大床还在,小的时候便和爸妈挤在这张床上,我喜欢和妈一头睡着,稍大了一点就和二哥在东厢房去睡,记得那时我特别期待着夏夜,这样一家人可以在月光与星空下入眠。
河畔的晚风夹带着丝丝凉意漂浮过来,打在了我的脸上。瞬间清醒后,彼岸已看不到灯火,老屋却在心房打开了一扇门,等着我进去。渐合上双眼,却望见世界的另一个模样,在空中飘荡着,溪流从身旁滑过,断了线的线鸢拉扯着我的身体越飘越远,似乎要去往什么地方;恍惚觉得那里有座孤岛,有些被遗忘的人与事,都在向我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