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看残月
也许是这两天太累的缘故吧,经过整整一天的时间,终于在晚上十二点前完成了一个材料的初稿。从电脑桌前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步,伸了伸有点酸软的腿脚,想到这个材料不用再怎么修改了,心里不免有些高兴。把材料打印了一份,才感觉肚子有点饿。打开一瓶啤酒,靠在窗边的沙发上,慢慢腾腾的喝着。
电视里没有我感兴趣的节目,不知不觉便无聊起来。这个时候,妻子定然已经睡着了,是不能给她打电话的,她很累。这些天,长沙市正在接受国检,妻子负责了几条街道的卫生安全,每天必须站到大街上去,逐点逐店逐片地检查督促,是出不得半点差错的。长沙已连续十多年在创全国文明城市,就是因为那几次些许的差错,才有今年这件工作。而今年也已经是长沙市“创文”的最后机会了。
酒瓶已经见底,我微微有了一些醉意,人很困,却没有一点睡意。时间已近凌晨一点了,还能跟谁去说呢?又能说点什么呢?
我收拾好电脑,将它放进窗台边的电脑包里。窗户外面朦朦胧胧的,天空微微泛白,莫非马上就要天亮了么?
扭头看一眼街上的路灯,感觉它们比往日暗淡了许多,隐约可见灯杆的顶端。政府办公大楼屋顶上淡蓝色的琉璃瓦,闪烁着点点乳白的光亮,像舞水河平静的水面上泛起的片片鳞波。夜空灰蒙蒙的,没有一丝云彩,几颗星星眨着眼睛,露出狡黠的笑容。
我抬头向天空望去,月亮很亮。上面那棵桂花树,枯枝残叶间,仍旧点缀着星星点点的洁白小花。嫦娥舒展着长袖,孤零零地站在那棵古老的树下。她是在醉赏满树的清香么?还是在收集散落下来的残花?
噢,这已经是八月中旬了,是桂花怒放的季节,中秋节已经过去两天了。
朋友说差点被桂花熏晕了,我却没闻到一丁点儿花香。这两天里,我脑子里始终闪现着一张照片。有时,它令我开怀一笑,有时又让我难堪不已。我后悔中秋那天离开母亲,甚至后悔回老家去过这个中秋假日了。
在老家整整呆了三天,虽然每天都陪着母亲,吃她做的饭菜,顺着她的思路陪她聊一些她非说不可的话题。母亲跟我在一起时是开心的,好像什么烦心事都没有。我到院子里去转转,在某一处停留稍长一点时间,就见母亲拄着拐杖,向我站着的地方,蹒跚着走过来。母亲慢慢弯曲了的身影里,隐藏着怎样的酸楚呢?
离家近了,回家的次数多一些,有时也只是跟她匆匆见一面。母亲多数时候是坐在门边的一张小椅子上,或者是在屋子前面的坪地上散步。看到我的车子,就立即走到我停车的地方等着。车子刚停稳当,她就把头伸过来,举起一只手,挡住眼前的光,睁大着眼睛,向车里张望。等我从车里走出来时,她就会问,就你一个人回来了?然后就喋喋不休地问这问那,活脱脱一个小孩。问得我不耐烦了,母亲自己会嘿嘿地笑,“人老了,真的跟小孩子一样了。”
最近几次回家,车子开到她跟前了,母亲没有发觉,仍然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门边的那把小椅子上,低着头,似乎在回忆什么,又像是在寻找什么。我悄悄地把车子停下,轻轻的,踮着脚,走到她旁边,默默地站着,数母亲头上还剩多少根青丝……这时候,母亲才会抬起头,看清是我后,便一把拉住我的手。
这次回家,母亲看到了我的车子。她没有向我走来,只在原来她站的地方,默默地注视着我。我看到母亲的脸上,仍然露出了那丝笑容。这一丝笑容,很快就消失了,母亲的脸,就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
那天傍晚,我告诉母亲,我得走,不能陪她看月亮。母亲动了动嘴唇,什么也没说出来。
我从桌子上拿起茶杯和车钥匙,打开车门。母亲没有像往日那样,走到我车边来,只是在我身后喊了一声“要慢点开车”。见我打着引擎倒动了车子,她就转身向房子里走去。我停稳车,打开车门,一只脚中伸到地上时,母亲正抬起一条腿,跨向那条不足二十公分宽的屋檐沟,一只手向前伸着,去扶那根四四方方的柱子。
就是这张照片,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我走出宾馆,想去看深山里的明月,又想去沐舞水河的清风。我知道,明山顶上如水的月光能洗去脑海里的尘埃,舞水河伴徐徐的清风可以吹散我心中的阴霾。
我掂一掂手中的车钥匙,叮叮咚咚,好像是说“要慢点开车”。我只好把车钥匙塞进裤袋里,信步来到舞水河上的和平大桥上。
这是一座已经修好六年,却始终没能通车的桥,老百姓称之为观赏台。桥面上堆满了稻谷,两边狭小的通道上,间或停着三两辆小汽车和几辆摩托车。几个小年轻人,一对一对,或坐在只打开一扇门的车里,或者干脆靠在桥栏边,搂抱着,好像周围什么都没有。桥面不时传来一阵阵嘻嘻哈哈的声音,女声嗔怪地哼叫着,男声低沉地附和着。
上游不远处,一列火车不知趣的嘶鸣着,驶过舞水河。车轮撞击着铁轨,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随着河面的清风,向四周扩散。这声音,撞着河水,击起一阵阵哗啦啦的响声,桥面上的声音,便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古老的芷江城已经睡着了。街道上几辆疾驰而过的汽车,梦呓般地吼叫几声,只留下一路尘埃,在微弱的路灯光下飞舞着。
我抬头望着高悬在没有一丝云彩的夜空里的月亮,仍然那么亮,却只像一个被啃剩的月饼,没有十五晚上那么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