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那一地月光
几度秋凉几度落花,皱纹也在不经意间,悄悄的爬上了眼睑和面颊,深深浅浅的留下了岁月的刻度,在一些白发的映衬下,更是平添了几许沧桑。随着年龄的增长,怀旧情结也随之而来的叠加。
人到中年,总是喜欢徘徊在一些曾经的过往里,想一些人和一些事,或忧或喜的断节残章,都能在尘封的记忆里捡拾起来。每翻阅一页,便如回到旧时岁月,个中滋味值得细细品读。
时近中秋,见到临街商铺里摆满了琳琅满目的月饼和各式礼包,节日氛围便会在眼帘里晕染得愈发浓厚起来。
我最怀念的中秋节是在乡下老家的,城市里的中秋节,总是感觉有沥青和铁锈的味道,也许是生活在钢筋水泥和假山假水的环境当中久了,这种感觉一直挥之不去,持续至今。
乡下的中秋,是含着泥土和青草,还有随风飘来的庄稼成熟以后的那种甜香的味道;有豆荚的,玉米的,甜瓜的,稻子的……那时,外祖父外祖母还健在,那一年的中秋,母亲便带着我们几兄妹去老家过节。行走在乡村的土路上,脚掌会有说不出来的舒服,现在想来,也许是身体更接近了土地的原因吧。
老家有一条蜿蜒的小河,横卧在村口,水流潺潺,清澈可见各色大大小小的鹅卵石铺满了河底,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的闪烁着宝石一样的光泽。传说几百年前,这条河里盛产沙金,蜂拥而至的大批淘金客遍布河床,把河里的沙子都筛到了岸上,鹅卵石便成了唯一的河床底色。
河水里会有通身透明的小鱼和黑壳黑甲的小龙虾,追逐嬉闹着,若听到一丝声音,便会藏匿于石底。每每行到此处,我们便会央求母亲停下脚步歇一歇,用双手掬起一捧水后一饮而尽,那种清凉的感觉会遍布四肢百骸。
走过一座柏木搭就的木桥,口鼻里满满的是厚实的木板所散发的松脂的香气,一路被汽车颠簸的头晕脑胀的感觉,会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过了木桥便可见到一个村落,泥胚的房屋星罗棋布,苫草的屋顶上,炊烟一缕缕的,在夕阳下袅袅的变幻着身姿,一会儿如少女一般婀娜,一会儿如国画大师手下的泼墨大写意一般的狂放不羁。
外公正等在桥头,晚风吹拂起他花白的胡须和粗布衣襟,笑容满面的挥着手,慈爱之情溢于言表。多少年以后,我依然会想起这个场景:一个老人,如一棵饱经沧桑的老树,风扬起它的枝条,在夕阳里愈发显得刚直遒劲。
我仿佛可以闻到外婆家的那口铁锅里,小火炖着的一只土鸡在吱吱的作响,隔层的帘壁上是烀熟的粘玉米,和金灿灿的南瓜瓣。土炕的桌子上一定有一碗自酿的家酱,一盘装满了带刺的小黄瓜,翠绿的生菜,还有甜脆的小葱,那种映入眼帘的绿意,让人会有一种融入大自然当中的滋味。
暖暖的土炕,暖的像外公外婆的目光,会在不知不觉中忘记路途的枯燥和劳累。
第二天就是中秋节了,舅舅家的表弟早早的就喊醒了睡眼惺忪的我,拖着我去外婆家的后山去捉蚕蛹,后山是一片柞树林,每年的这个季节,野生的柞蚕会结茧成蛹,几根蚕丝就把自己挂在柞树枝上,在风中摇摇摆摆,等待破茧成蝶的那一天。它们一般都隐藏在枝叶茂密的地方,需要敏锐的目光和仔细的寻找,才能找到。
一个上午,我们的收获颇丰,玩玩耍耍的也捉到了百十个蚕茧,回到外婆家后,剥开茧就看到胖胖的蚕蛹,外婆在当天晚饭前,把它们放到盐水里煮熟,也会作为一道节日的菜肴。为此,我们得到了大人们的赞赏,这似乎是童年最为得意的事情了。
故乡的月亮,如约而至,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倾洒下来如银一般的月光。多少年了,我总是感觉故乡的月亮,似乎多了一份恬静,多了一份原始风情。
记得我回到城里对人说起:乡下的月亮比城里的月亮要大,要圆,要明亮。惹得听到的人哈哈大笑,还以为我的智力出了问题。只是我自己觉的,身处的环境不同,心里感悟到的和视觉所看到事物也许会截然不同。
在乡村,当微风梳理着树影,摇碎了一地月光的时候,抬头仰望那一轮皓月,在没有车水马龙的嘈杂,没有人声鼎沸的喧闹的干扰之下,心境会陷入一片空明的境界,出现在感官的人和物体,都会在视觉中变得美好起来。
时隔多年回到故乡一次,乡村的土路都改成了水泥路面,行走在其间,感觉竟如在城市一样了,也不见了草舍茅屋,取而代之的是红砖绿瓦的砖房,用铁栅栏围起来的一个个院落。唯有在田野里,还能寻找到童年记忆里熟悉的印迹。
表弟也早为人父,也不见了儿时淘气的摸样,目光略有呆滞,表情有些木讷,对于我的到来,没有表现出太多的热情,我想:也许是现代人的生活压力太重了所导致的吧。倒是他身边的两个孩子,一如当初的我们一样,目光清澈,明亮。
没有了外公外婆的村庄,多多少少会少了一份牵挂,多了一份惆怅。
故乡,终随着渐已老去的岁月,尘封在回忆里,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唯一还能记得清晰的,是两个老人慈爱的话语和那个中秋夜晚,一轮明月洒落了的一地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