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老师

同学聚会时，没有看到她的身影。而那么多的老师，那么多的同学，居然没有一个人提起、问及。也许是记忆太久了，大家都只顾盯着眼前人不停地说啊问啊笑啊惊叹啊而忽略了其它。我也置身其中。可是，我却不时左顾右盼寻找着，老实说，此前，我并不知道我在潜意识里其实一直还惦记着她。她真的没有来。

她是我的中学班主任老师，姓王，精明干练，待人非常严厉，同学们都很怕她。不过，她对我却出奇地好，班长、语文课代表、团支部书记都由我一人担任，我说什么做什么几乎都会得到她的支持，因此，我在同学们中威信相当高。学习越来越紧张，我感到班级工作成为负担，于是提出“辞职”。没想到一向和蔼的她竟然马上翻脸，训斥我自私，不顾班级利益，辜负了她的培养，还说我有严重的思想问题等等。我的犟劲儿也上来了，扣什么帽子也没用，说不干就不干。这下好了，我的座位从第一排被直接挪至最后一排。我不服气，因为座位是按成绩排下来的，不是因为当班长得来的，无论怎么据理力争，她都报以冷笑。好，我心里暗下决心，就算让我坐到教室外面去，我也要好好学习，争取全班第一。可是，不行，她开始要我写检查，深挖思想，每天写一篇，每篇2000字，写得不深刻退回重写；放学不许回家，先到她办公室汇报思想情况；不许同学们和我玩，谁和我在一起谁挨批……我哪里受过这等“待遇”，每天以泪洗面，一见到她就又气又怕。最要命的是我感觉她好像收拾我上了瘾，不断变本加厉，我做什么都不对，天天被她追着训，差点就快跳楼了。这时，她又突然换了面孔，和和气气地问我还愿不愿意继续当班长，那种情况之下，我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好好学习，成绩下滑得特别厉害，其他课任老师都出面解劝，我只好含泪答应。她又像原先一样待我，可我的心里，却埋下了恨的种子，我诅咒了她！

二十多年过去，我们彼此没有见过面。我终于开口问起她的近况，老师们都不由叹起气来。原来，前几年，她出了车祸，开了颅，恢复得不太理想，有异常人，更无法与别人正常沟通和交流，每天在家重新学习说话、认字。我久久沉默不能言语，脑海中不停翻腾着多年前我们之间发生的种种，以及，以及我的诅咒，我发现，当初的我是那么幼稚，当初的她是那么固执，而在那件事上，没有谁对，也不存在谁错，当年她用那么大的力气试图改变我的一些什么，她到底要改变我什么我真的一点儿也不清楚，而现在，回望，不断地回望，我终于明白，那是责任，是担当！

第二个星期天，召集了我们曾经的那一拨班干部（她也许并不知道，当年，这些人就不曾离开过我，二十多年间，依然），买了鲜花、水果，四处打听，终于找到她的家。看到我们的那一刻，她的眼神好茫然。我们不断地提醒，她于是高兴地拍手笑起来，可是，她仍然一个也想不起来。我鼓起勇气走上前来，轻声问她：看看我是谁？她的眼睛暗了片刻，瞬间又亮了起来，她用力拍一下手，欣喜地大声回答：李文媛！你是李文媛！她的舌头还有些僵硬。我的眼睛霎时起了雾。

她拿着一个本子，艰难地为我们“朗诵”毛主席诗词，很得意的样子；又找出当年我们的毕业照，拉着我的手，一个人一个人地慢慢认，她居然一眼就认出了小时候的我，指着我呵呵地笑。翻过照片背面，对应着每一个人的，是密密麻麻的名字。我噙着泪水，恨不能跪倒在她面前，我曾经那样诅咒过她，我真恨自己！

隔了一段日子，突然接到一个陌生而奇怪的电话，没有报上大名，也没有叫出我的姓名，而是断断续续地在念着什么，仔细一听，是我近日发表在报纸上的的一篇文章。念文章的人，竟然是她，我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