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花香透满襟
秋高气爽的日子,和女友去南郊花鸟市场买花,南山脚下的花市人声喧哗,摩肩接踵,各种名贵的花品种繁多。寻香而至,与花海中的茉莉一见钟情,这从阡陌走来的平民花让园中三千颜色顿时失色。女友剪水的双眸与我相遇而笑,默契,洁白的笑容如盛开的茉莉。
不忍把她放进车子的后备箱,抱着玉骨冰肌的她坐进车里,我的初出香闺翠叶柔枝的女子,香风轻度中把披着新娘子洁白婚纱的你迎娶回家。都市的喧嚣在这一刻嘎然停止,连树的呼吸都停止了。
是花皆自开,茉莉花却暮开,暮开的花,让人把玩不得,可远看不可近玩。花叶可入茶,花根磨水服治失眠,用油浸泡,可治耳心痛,和中下气,辟秽浊,能清虚火,平肝解郁。
天下有太多的奇花,总比不过茉莉花的香。一株开在江南万紫千红中素净的茉莉,盛开在琥珀色的月牙里,这世上唯一的天香,无拒人千里的傲气,也没有雨打飘零的娇弱,如一位邻家女孩,温婉大方,巧笑嫣然。我想这也是中国人的气质吧。就算花谢后失去所有的力量,也用贞洁朴实指引纯白的真实方向。
松围雪腕梗黄金,
茉莉花香透素襟。
好趁观音香火夜,
画船接个赛观音。
记忆中母亲的小院角落里,一株株从砖头缝里随意生长出来的茉莉,花开的时候,母亲总喜欢摘三两朵用别针别在衣襟上,或藏进她的黑发里,隐隐约约的白花瓣在她的发髻中或隐或现。她走到哪里,花香就跟到哪里。总喜欢闻这香,嗅到了母亲的味道。头发花白的母亲每到茉莉开放的季节,依然把她采来戴上,已分不清她头上哪是发哪是花,一抹浓香飘浮在空气中,母亲的嘴角的笑容也有了花香。
夜读,除了一盏青灯外,若能有几缕淡雅的花香相伴更妙,今夜,这位来到我书房中的闺秀,让发丝里有了花香,衣襟里透着花香,书页中渗入香气。读几页书便忍不住要抬头望她一眼,生怕她长了翅膀飞出窗外。每次看她,都觉得那花苞正在一点点膨胀起来,变得柔和而富有光泽,如初次登台的姑娘,缓缓地抖开她的白纱裙,每一个动作都是她在排练中严格按照自己的要求进行的,只为了这唯一一次的公演,我是唯一的最忠诚的观众,期待着美丽姑娘的华美登场,每一片花瓣都在传递着温馨的细语,婀娜轻柔的舞姿,动人心魄,每一个动作都做得完美无缺,用无限的端庄含笑着作别枝头,加倍珍惜作为一朵花活着的辉煌,热烈地把香抛洒,最后一次阐释艺术和生命的真谛。花香最浓的时刻,也是她要以凄美的方式告别的时刻,如归的气度。分明听到从花苞深处传来的极轻极空灵的窸窣声,这红袖添香的闺密,这良辰美景值千金,又怎能让人睡得安稳,静听花开的声音,香气一次次将自己征服。
只要无怨无悔过。生的价值原来是不可以用时间来衡量的。
夜读《红楼梦》时,中有一句这样的描写:“迎春又独在花阴下拿着花针穿茉莉花。”这淡淡几笔,让自己怦然心动。想像不出迎春花阴下穿茉莉时在想些什么,只是被这淡静打动了。这样的画面仅仅是在曹公的笔下出现吗?温柔沉默的闺阁少女立在茉莉花树下,纤纤素手摘下一朵朵茉莉,轻轻柔柔放在竹篾器中,一抹斜阳化成金丝线绕在她钍尖上,把阳光一同穿进花栀,让花香继续芬芳散逸。茉莉花的花蒂上恰好有个孔,能穿在簪子上,很是巧妙。那一刻的迎春幸福地选择属于自己的东西,独在花阴下穿茉莉花。茉莉花在洁白的丝线上串成,是留给她自己戴的,是送给大观园中的姐妹们的戴的,抑或是悬挂在自己的衣襟上的?
《浮生六记》里,女主人公芸娘就曾经把茉莉花簪在发髻里,茉莉形似珍珠,溢香消暑,适宜古代女子助妆。茉莉花与闺阁女子的机缘正是在此。茉莉的植株是矮小的,栽种在花盆里,摆放在窗台前。闺中女子的天地也是很小的,从镂花窗格里,她们希望看到更大的世界,可惜男尊女卑的世界里,她们的视野只限于一格木窗,窗前的茉莉,是她们深闺中的伴侣,更是一种宿命。江南,有太多茉莉样的女子。每次读到苏轼的《蝶恋花》,读到那句“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我总会想起茉莉花的娇小倩影。那是一位坐在秋千上的佳人,那是一位会用针线穿茉莉花的佳人。不过,她不是迎春一般的女子。毕竟,“墙”是矮墙,青砖黛瓦;墙内的女子,只是江南的小家碧玉,而不是金陵古都中的大家闺秀。佳人的笑声传到了墙外,但也仅止于此;最终,依旧是“笑渐不闻声渐悄”,佳人还是走下了秋千,回到了绣楼;依旧,只有窗前的茉莉花轻轻盛开着。对镜理妆时,茉莉为佳人增得了一分颜色,也在默默地分担着佳人的寂寞与闺怨,更承载着江南女子细腻温润的古典情怀。“银床梦醒香何处,只在钗横髻鬓边”,诗句的精致让人向往那种意境,可是,那份哀怨和孤独,到底还是会从茉莉的幽香中一丝一丝地透出来。
一卉香一室风姿绰约的小巧的花,“半开偏得美人怜,银床梦醒香何处,只在钗横髻鬓边”,纤手穿花走不出香阁的女子。
江南的女子嗓音甜美清亮,吴侬软语唱出了茉莉花的娇小玲珑,唱出了淳朴柔美的情感,也唱出了“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江南意蕴。
长于江南的茉莉,受江南微风烟雨的吹拂与滋润,集江南的灵秀之气,蕴涵了江南的温情品性。世间有那么多的花,被冠以好听的名字,让文人墨客封号歌功颂德比喻一番,对于花本身来说无可厚非,茉莉花却很少被做成大手笔的文章。她自顾自开放在窗前的花盆中。诗人们咏不咏她都无关紧要,自开自谢与女子为伴,就像李渔说的那样,“茉莉一花,单为助妆而设,其天生以媚妇人者乎”,不够高洁,无法登堂入室。这,倒似乎是茉莉之幸了。绽开,不用承担凭空的虚名;凋落,不必接受无谓的嗟叹。它就安安稳稳地在枝条上绽出蓓蕾,展开花瓣,散出清香。这,就是花的本色;这,也是茉莉的真情厚意。
再抬头去看窗着的小小茉莉,深吸那令人陶醉的气息,洁白的花儿从绿叶之间探出头来,小巧玲珑十分可爱。嫩白的花瓣层层分开,一朵比一朵圣洁,没有一点杂色,白天喜欢向阳开,风雨中也不低头。一阵微风吹来,我的盈盈目光跟着她在风中翩翩起舞,人与花,花与人,与夜相融,夏日的夜晚显得更加明朗。
茉莉花从发芽到凋谢,一生平平淡淡,淡雅地活在自己的芬芳里,在她展开纯洁的花瓣时她就为人们净化空气,她在死的时侯用自己的躯干为人们制出最好的享受——茶和一味药材。茉莉花不管是生还是死都把生命中最精华的部分交付,默默的走过,留下几多令人珍惜,令人赞叹的东西。
有人把花香闻在鼻子里,今夜拥香而读,我把这一瓣花香闻在心坎里,温暖如春。
那些日在邯郸参加山水文化笔会,朋友们都唱起了动情的歌,唯独从江南来的我自顾自唱起那首江苏小调《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桠,又香又白人人夸,让我来将你摘下,送给别人家……”。一车人顿时鸦雀无声,不是被我的五音不全的歌声打动,而是我的歌声把他们带回茉莉花开芬芳的江南。那种返璞归真的简约与淡雅的民间小调,一定是无数人的追求。小桥流水,乌篷船,头扎兰花方巾的船娘,四句重复的歌词,不仅浸润在江南水乡的桨声欸乃中,还被中国的歌唱家们在重大的场合唱到了欧州各国的音乐大厅。
这朵专为送给别人家别在衣襟上的羞涩的小花,我将用碧清的水和窗前的阳光和你守候窗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