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过，便不曾离开

人生，本就是一场有失去有收获的艰辛跋涉，不停地来来去去，那来去之间，都是一段段值得铭记的日子。所有的日子串联在一起，就组成了人生漫漫路。

近而立之年，或擦肩而过，或刻骨铭心的地方，中国的版图上，由南至北再到西，曾柔谐流转着，留下过我一串串真实的脚印。

然而，许多年来，用情最深，值得记忆珍存最多的地方，就是这座江南的小城。即将离去的时候，内心的空落无以形容。于是，任由自己沉默无语，任由那些所剩无几的时间一点点地消逝，却不曾伸出手去抓住它的尾巴。

当离去的日子，只剩下24小时的时候，我开始有些惶恐，素来害怕离别的我，那一刻，内心似乎有一股潮，慢慢地将那些镂空的往事一层层地推进心房，织成一张缱绻不舍的网，网住了经年里所有的所有。

是深冬之晨，我只穿了单薄的风衣，立在雾霭漫起的河边。看着蜿蜒的河水静静地流向远方。凝视流动的河水久了，聚焦的瞳孔就会将焦点散开，在朦朦胧胧中，仿若见到往昔的自己薄薄的身影，穿梭在这座小城中的每个晨昏时，绣染每一寸时光的影像。

曾几何时，抵临这座江南小城，是万物复苏的初春，在微风轻扬长发的午后，站在一座拱形的石板桥上，看清澈的水中，倒影着那片天空，有湛蓝而晶莹剔透的美。而我第一次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那般感动，原来，我已经融在小城的水中，融在小城的空气中了。

货轮鸣叫着穿过石桥，渐行渐远。涟漪划开水面上的天空，将我的倒影扰乱，继而轻颤着缓缓复原，在圈圈涟漪的潋滟波光中，我知道，在小城的日子会是安雅而宁逸的，即使有纷扰，最终会归于安宁。

曾几何时，喜欢独处，于是有很多时间审视内心，观赏喜爱的风景，来小城，花了一些时间，将脚步印在很多地方，在不停的随意行走中，我体会到了许多快乐。

犹记得，那是个细雨霏霏的黄昏，我穿梭在小城的一个拐角，发现一条蜿蜒着延伸的幽径，疏影憧憧，花影袅娜。有原木的长廊；有葱郁的银杏；有古色雅韵的亭台；有琥珀色的鹅卵石小道；有素洁的半池荷塘；有一座接一座的石板桥。我柔软的心灵，被那样的景致俘获了，深陷其中，再也难以走出来。

于是，日后的很多个日子，我都喜欢携着一份恬淡的心情，耳中听着舒缓的琵琶曲，静静地穿梭在那些风景里，如是地想着，曲径若是一幅画，那么我也是画中的那个婀娜女子吧。

曾几何时，下班时时针都已指向十点，小城都已是霓虹初上。小城并没有因为夜的来临，而安静，这是我唯一对小城不满意的地方。

从工作地点至宿舍，有一段十分钟的步行路程。某一夜，刚下过一场霏霏细雨，我行走在浅浅的月色下，抬头的那瞬，看到一棵沧桑的古柳，它与我一样，同沐在一片暖黄的路灯下，静幽幽地数着斑斓的时光流走时，遗留下的痕迹。

那曼妙的柳枝随风轻轻摇曳，那片片如美人眉的柳叶，被镶镀上一层光晕，有极致的美入眼。昂头凝视，总能在那摇曳的弧线里，忘却所有的忧烦，把身心都置放在欢愉中，和它共舞一段盛世年华里最美丽的舞蹈。

曾几何时，在萧瑟的秋日午后，一个人去往植物园，寻找一棵银杏。那棵银杏曾一度出现在我的梦中，高大、沧桑，巍然地立在星空之下，像一位老人，对着天空讲述生命的厚重。

找到之后，轻倚着树干抬头看黄叶蹁跹着旋落，一片片停落在黑灰色的板砖路的怀抱里。一直钟爱叶落的瞬间，只因我一直知道，叶的离开，并非是秋风的追求，也并非树的不挽留，只是为来春酝酿更迷人的新绿，在四季轮回，叶落叶生中，总能悟出一些有关人生的真谛。

曾几何时，喜欢很深很深的夜，那时候，小城就安宁了，只有月光，只有朦胧的路灯，只有那个恬淡的我。

在月朗星稀的时刻，听一曲琵琶语或是萧曲，用一只青花盏，斟半盏清茗，凭栏邀月对饮。把所有红尘里的纷纷扰扰都融在夜色的低语呢喃中，借助风的力量，传到往事的身旁。再铺一张素纸，掺一缕洁净月辉，书写下满腹安雅心事。当做来日怀恋自己的时候，最真实的引子。

当时钟指着凌晨三点的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夜陪着我走了这么久，我必须赶在天亮之前对它说晚安。

一个片段，一个片段，组合到了一起，就是五个寒来暑往。

之前，说过千万次离开，却总在转身前给自己一个留下的理由。还未离开，便已想念。是怕自己想念那片湛蓝的天空；想念那段通幽的曲径；想念那棵映在昏黄路灯的垂柳；想念那在秋风里飞扬的银杏；想念夜晚那孤独却清宁的自己。

这一次，真的离开，却没有任何理由。有时候，坚守，只需要一个理由，放弃，却不需要任何理由。

那日，喂养了两年的鱼，异常地死去，我不知道，它是不是用这种方式告诉我，它不愿意离开，或是它不愿意更换主人。我只知道，我的心在那刻，深刻地疼过。鱼儿的离奇死去，让我有了宿命的感觉，难道，有些事情真的是命中注定的吗？

收拾好简单的行囊，斜倚于雪白的墙，淡淡地看寒冷的风扬起整面墙的帐幔；看那些曾挚爱的小物件与衣服，凄凉地被我遗弃在一隅；看那一片温暖的阳光穿过古红的窗棂洒在地上。这些都是熟悉的风景，都曾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现在，就要将它们遗弃了吗？

当习惯透过一扇窗户看太阳升起，月色撩人时，别处的朝夕更迭，虽有依旧很美，却再也无法取替彼时那沁入心底的美好，心境不可复制，一如时光不可倒流。有一种心境，过了那一秒便一去不复返了，只留一缕残香在心灵深处，只待你牵引记忆时才会于心头弥散出往事淡淡的香。

即便再怎样眷恋，我亦深知，不能守着一处风景直至红尘尽头。或许这般才好，不离开又怎样才能想念呢？只有转身离开，才能想念，对景如是，对人也该亦如是。

虽极度地恋物而怀旧，我也愿只带走此时的自己，把往日的自己和那段恬淡的旧时光，一起轻放于小城。

那些已逝的日子，于此时忆念，虽如漏沙，但素净而安宁。在来日，也会微笑着铭记，这座城、这些人、这些风景，陪我走过一段人生路程。

因为，来过，便不曾离开；因为，只要心在，记忆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