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一只蟋蟀
从前“乡愁”这个词似乎仅仅出现在似懂非懂的诗句中,出现在令人厌烦的课本中,出现在牙齿没剩几颗的老人的嘴里,而快乐的我并不知什么是“乡愁”,我与“乡愁”无缘。可就是那一夜,那无眠的一夜让我品尝了乡愁的滋味,让我独自醉饮乡愁的苦酒。
来南京已经三年了,从一个小姑娘已经嫁为人妇。夏夜华灯已上,夜色苍茫,丈夫还在为事业打拼,我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似乎外面的人语也能减少我些许寂寞,可今夜偏偏悄无声息,偶尔会听到远处传来的车声。我翻了一个身,心里说不出的空寂,似乎偌大的城市只有我一个外乡人。忽然,我听到了细微的叫声,我竖起耳朵听,那叫声若有若无。我尽量让烦躁的心安静下来,聚精会神地听那声音,哦,好像是蟋蟀的叫声,我不敢动一下,生怕这声音会消失。对,就是蟋蟀的叫声!在南京的夏季,听到知了的叫声不足为奇,但是蟋蟀的叫声却不常听见。我心里充斥着说不出来的满足感,仿佛见到了自己的亲人,闻到了自己的乡音。
还记得,在故乡的夏夜里,我躺在土炕上,夜夜都会听到蟋蟀们的歌唱,那声音清亮,穿透了载满繁星的天空,钻进了孩子的心里,像妈妈那醉人的摇篮曲,抚慰着每颗幼小的心灵。那蟋蟀油亮亮的,长着长长的触角,他们一会蹦到锅台上,一会钻到炕边的缝隙里,就这样夜夜伴我入眠,陪我成长。我从来都没想过,这些小生命会给我这个异乡人带来情感的慰藉。而这一夜,这一刻,这几声蟋蟀的叫声让我想起了故乡,想起了流沙河的那首诗《就是那一只蟋蟀》。我慢慢地吟哦:“就是那一只蟋蟀,在你的记忆里唱歌,在我的记忆里唱歌,唱童年的惊喜,唱中年的寂寞……”现在我才发现,我与流沙河的心贴得这么近,似乎他已成了我的知己,真想穿越时空去寻找这位老友,把我的心掏给他看,与他分享这一夜醉人的歌曲。
蟋蟀啊,蟋蟀,你还记得在瓜田里我与你嬉戏吗?那时我与姐姐帮助父母看瓜,别提有多高兴了。我们趴在草丛中,捉两只蟋蟀,比比谁的个头的大,说的叫声响。过路人口渴了,向我们寻瓜吃,我和姐姐大手一挥,你们自己挑吧。在乡村,过路人讨水喝讨瓜吃,向来是不要钱的。两个人不好意思白吃了瓜,就在田地里面编两只草狗、草兔给孩子玩。有了新玩意,我和姐姐完全忘记了捉来的蟋蟀,任由他们唱着歌、蹦蹦跳跳地跑开了。这时我似乎想起了鲁迅笔下的少年闰土,月光下,他手拿着钢叉向一匹狡猾的猹刺去,猹扭身从它的胯下逃走了……我似乎又想起了爷爷奶奶,爷爷把我抱上装满玉米的马车,唱着小调从田间回来,在夕阳的映衬下,爷爷的脸像涂了一层铜色的油,胡子也金闪闪的。炊烟袅袅,饭香弥漫了整个乡村,奶奶早已站在了家门口的槐树下,弓着腰等着我们爷孙俩回来吃饭。我不敢再想下去,因为不知道爷爷奶奶的坟是否已经长满了野草,是否已有蟋蟀在那儿筑窝。
蟋蟀啊,蟋蟀,你可知道异乡人的苦?刚来南京时,我住在职工宿舍里面,那是一排矮小的房子。我最盼的就是经常和人说说话,可是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于是我和树影说话,和知了说话,和窗外的野猫说话……“树影啊,你怎么起得这么早啊,是不是来陪我了?知了啊,你们怎么天天都这么热闹啊,在讨论什么呢?野猫啊,你也像我一样没有家吗?你也是孤单一人吗?”可就是没和蟋蟀说过话,他从来没有来过我的窗前。后来,我和同乡的爱人结了婚,我们常常回想家乡的美味,甜滋滋的玉米、香喷喷的红薯、酸溜溜的酸菜……这些都是家乡的味道,而这些味道永远都会留在我们的记忆里。
“你还没睡呢?”疲倦的丈夫回来了。“嘘!你听!”我小心翼翼地说。“听什么?”丈夫慵懒地躺在床上。“你听!听那蟋蟀的叫声!”“哪有什么蟋蟀的叫声!快睡觉吧,累死了!”丈夫的鼾声响起,夜更静了,而那蟋蟀的叫声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听到过蟋蟀的叫声,也许那叫声就在我的心里。“就是那一只蟋蟀,在你的记忆里唱歌,在我的记忆里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