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乡野之夏夜
一年四季当中,春夜不免羞涩,藏在深闺,声响窸窸窣窣;秋夜不免深沉,不肯轻易踏出门槛,思绪凝重;寒夜不免凄凉,人迹罕至,窗影爬满了孤独寥漠。唯有夏夜洋溢着青春般的气息活力热情,邀请天穹的苍茫,大地的朦胧,月光的皎洁,星河的璀璨,以及善感的虫子,多情的人类都走出家门。它轻轻地一揽,一切都跌入了它滚烫的怀中,一切都感到了它的热情,那种热情,来不得一点点的虚情假意,强装作势。因而在夏夜,人们的脚步总是留恋晚风,留恋月色,留恋夏夜的深处,迟迟不愿归去。
想象中南方的天气是很炎热的,酷暑难耐,事实上并不是那个样子。南方多山,乡村躲在山坳里,强弩之末,阳光的炽烈被山坳轻轻地一挥,炽烈温柔了许多。南方的乡村很享受,总是被房前屋后的树林、竹林拥怀,阳光的暴躁被它们的荫凉感动了,安静了许多。南方的雨就象幽灵一样,一天不知要光顾多少次,什么时候光顾。来的时候有时不需要一点云朵的牵强,没人理它,它兀自扑扑踏踏或是浅浅地痴语,空气的单调沉闷由此轻盈起来。南国乡村的夏夜,较之中原的夏夜,应该是多了几分的凉爽,多了几分的湿润,多了几分的婆娑。没有人汗流浃背,没有人摇着蒲扇。
这里是虫子的天堂,虫子的种类繁多奇异,识的它们的很少,说出名字的很少。它们的体魄较之中原的虫子更为强健和结实,比如螳螂,蚊子,甲虫,让一个孤陋寡闻的中原人瞠目结舌。树林里浓荫蔽日,清凉如水,但不可以在这里美美地睡上一觉,虫子并不畏惧人这样的庞然大物,微小的它们总是让人夺路奔逃。假如没有窗纱,晚上绝对不能打开窗户,亮着灯光,否则虫子爬满了四壁,密密麻麻。虫子在白天随处可见,随处都能听到它们的吟唱;在夜晚它们更是憋足了劲头,引吭高歌。南国乡村的夏夜属于那些的虫子,属于它们激情演唱的季节。每一个虫子就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每一个虫子的吟唱就是在展示它们的人生的跌宕。我静静地端坐在它们的中间,静静地倾听它们娓娓的倾诉,低低的叹息,我听懂了但我却说不出,只能埋藏在心里埋藏在人生的脚步里。我此时最为平静坦然;但不寂寞。我此时最为真实,但不困惑。
乡径曲细幽深,一路的虫吟和我的漫步一路远去。自农人插了稻秧,很少注意,疑似昨日。现在稻田里的水稻正在暗暗地抽穗养花,稻穗垂了头。我蹲下身子,深深地呼吸,反复地呼吸,细细地呼吸,何来稻香浮动?我困惑良久,思索良久,是稻花无香,是辛弃疾前辈的虚幻?但我还是相信,那稻花一定会飘香,就如我飘香的麦田。麦田里其实也没有飘香,麦穗的花和稻田里的花应该是所有的花朵中最为卑微的花了,其实不算是花,那是花吗?不是花,何以花香?世界上许多人,可能享受过奇异花草幽香的绝世,但能嗅到麦花香和稻花香的,实属寥寥。我曾经面对麦田就象此时面对稻田一样,我也根本嗅不到麦田里的花香。当我在黄土地里耕耘了好多年,年年岁岁在麦田里辛勤劳作,洒下的不仅仅是汗水,而且是我的青春,我的人生的时候,我终于在一天里豁然明澈了,那麦田里的麦花香,虽孱弱不可闻,但我却嗅到了,而且芳香浓郁,沁人心脾;而且在我的脉管里涌动,在我的生命里叮咚。那一刻我陶醉,那一刻我心碎了,那一刻我流泪了。我知道我现在嗅不到稻花香,是因为我没有在稻田里耕耘过,没有付出,没有洒下汗水,没有依赖。那种嗅觉,必须来自于一种精神境界,必须来自于一种宿命的情感,必须来自于孜孜不悔的追求。
青蛙能嗅到稻花香,因为青蛙哪里也不愿去,只愿呆在稻田里,守望稻田,守望稻田飘香的日子。它的嗅觉异常的敏锐,当稻花香悄悄离开枝头的那一刻起,它就轻轻地捕获,虽然忙碌的人们从未嗅到它的芳香浓郁。又是一年流火的六月,青蛙嗅到了岁月深处稻香的溢动,它们的歌唱比平时更加的高亢响亮激情,一片蛙声,一片稻香;蛙声此起彼伏,稻香随声荡漾,南国乡村的夏夜被蛙声和稻香绵绵地浸泡。
南国乡村的住处没有刻意,它所处的位置就是适应它所处的位置。有的傍山而建,有的依水而居,有的就在稻田中间而立,形态千秋,方向迥异。看上去似乎很凌乱,但每一住处都很自然,每一住处就是独特的风景,无可替代。它们与自然的和谐让人怀疑,幽雅的环境让人嫉妒,梦寐可遇而不可求,却又是那样的简简单单。放眼俯瞰,灯光摇曳,星点镶嵌,月色流淌,静谧扑面而来。偶尔一阵的犬吠传来,继而是客家人的吆喝之声,客家人说话就象吟唱的一样动听,虽然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湿润的气息沉淀下来,南国的夏夜湿漉漉的。一缕清风吹过,月光树影迷离了抑扬顿挫的乡径;我被遗忘在南国夏夜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