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雪花
与那两棵椿树相遇,绝不是偶然。它们长在我家老房子后的拐角处,一年又一年。可是那天,我经过那里,夏日午后的风褪尽了燥热,轻柔舒爽,我感到有一些极小的颗粒打在我的头发和脸上,像细细的雨粒。但我知道那不是雨。抬头寻找,我看见了它们,开在椿树叶丛中那些小小的花粒。我不相信的仰望着那两棵树,惊异的发现了那满树的花,一团团,一簇簇,开的那么密,那么满,不时的有小花粒飘落,落在我的头发上,落在路边的水泥台阶上。我当时竟有些恍惚,感觉就像落了一树的雪花,落了满心的清凉。
多少年,我根本不知道椿树会开花。在春天里我津津有味的品尝鲜嫩的椿芽,在冬天里我也注视过落尽叶子的椿树上那一串串风干的果实。如果不是这次偶然,我可能永远不会相信椿树会开满这样细密的花朵。很多年,椿树长在那条小路拐角处,它毫不起眼,我也毫不起眼。我们就像大地上随风吹落的两粒种子,安静的生长,有时擦肩而过,却从未彼此吸引,直到那个夏日的午后,它在微风中轻轻落在我的身上,我的掌心,我似乎听见了它坠落时簌簌的声音,让我的心里忽然有了触动。看着身边这些参差错落的房屋,远处的那条小河,那条我走过无数次的路,隐没在繁华街市上的店铺,市场,还有我熟悉的朋友的家,这一切就像一幅流动的画在我眼前闪过,无比的清晰。从工作到现在,我在这个小城生活了十几年,如果追溯到童年和少年,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几年。我熟悉这里山的每一道剪影,河的每一处弯道,还有空气中那小城独有的气息。我一直熟悉的事物,却从没像这样,看着它们。我看着它们,然后看见自己,看见自己的十年,二十年。多少年,我生活的这个地方有多少我不知道的花开,花落,又有多少发生的事在我的生命中留下悲喜。我一直在这样低头往前走吗,甚至都不看一眼水中自己的倒影,我的眼睛是否已经蒙上了灰尘,看不见身边的欣喜?那些椿树的花还在洒落,我的眼睛有些湿润,看着那些小小的花粒,细密,轻柔,就像看着那些数不清的日子,那些星星般的往事。
几天之后,下着雨,我和父母一起来老房子,寻找一件很久不用的东西。自从搬到新家,老房子里的杂物都归集到一个储藏室,其它的房屋都出租给了别人。在储藏室找了很久,翻开那些柜子,纸箱,地上堆满杂乱无章的物件,还是不见要找的那件东西。母亲开始埋怨父亲,怪他当初不听她的,没把那东西收拾好,或者就该直接搬到新的家里,看看现在这个乱糟糟的样子!母亲越说越生气,父亲不作声。每当母亲唠叨埋怨的时候,他基本都是不作声。可能他确实觉得理亏。的确琐碎的事情他一件也做不好,衣服要母亲洗好,拿到跟前他才知道换,饭当然是母亲做好他帮忙端上桌,就是身体不舒服了,他还像个倔强的孩子,总不肯及时的看医生,总要母亲追着他哄着他才肯去医院。当然了,在母亲无微不至的照顾下,父亲越发的什么也不会做了,在母亲唠叨埋怨的时候,他总是沉默的,不动声色的看着母亲的脸色,因为他知道,要不了一会儿,母亲的火气就会烟消云散了。折腾了半天,还是没找到那件东西,我们只能离开。
走过屋后的那条小路,我又看见了那两颗椿树,满树的花开的绚烂而迷离,其实每一朵花都极细小,在雨中微微颤动着,伴随着细密的雨滴飘落,就像落满一地的雪花。父亲走在前面,撑着伞,他的脚步很是缓慢,简直有些踌躇不前了。母亲从后面走了过来,细密的花朵落在了她的卷发上,肩膀上,父亲不动声色的退后几步,把伞撑在了母亲头上。我默默走在后面,看着他们已经不再年轻的背影,在细雨中,在落花下,缓缓前行着。就在这时,我闻到了椿树的花香,那是一种很淡很淡的香,几乎不易察觉,它悄悄的藏在安静的花瓣里,只有在微风里,在雨里,才闻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