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山,那人
山里的日子是寂寞的。
八十年代,连一只平川上农村普及的高音喇叭也没有。
那种静。静到任何自然界的声音都会导入耳膜。
于是,便有了流水的声音,鸟鸣的声音。
风吹过山顶是一种声音,风吹过山谷是一种声音,风吹过宽的道和窄的道,声音是不一样的,风吹过树是一种声音,风吹过草是一种声音。风吹过树梢和树干的声音是不一样的。风吹过树梢时,挟带着一层一层的落叶的挣扎声,风吹过树干时,仿佛敲击着木鼓,老树干的回声总是愉悦的。风吹过一蓬一蓬的蒿草,仿佛扫帚扫过,风吹过那些小的植物,麻麻草,地皮菜,是轻微的吟哦,需用心捕捉。
大牲畜的叫声要沉稳的多,越小的动物叫声越响。羊的叫声像中气十足的女中音,狗的叫声又高出两个音节。较小的公鸡叫声最响,盖过帕瓦罗蒂。
相比之下,人的声音就绵弱了许多。也缺少穿行在山间的动物的穿透力。
但有一种声音例外。
喊山。那是世界上一种独特的歌唱,呐喊。除了一生直面大山的人,任何音乐学院培养不出那样的高音,那样的歌唱家。
第一次听到喊山,是在睡梦中。乌溜溜——嗨嗨嗨——男声,间或有一两声女声。忽高忽低,一阵一阵的起伏,夹着口哨声。睁眼,窗户上白色的麻纸还黑麻麻的。看不出窗外的颜色。用手电照到手表,刚刚五点挂零。
后来,我知道了,这是上山砍柴的人。
第一声喊出来的,似那只勤劳的公鸡,在呼唤同伴,接二连三地,是陆续走出家门,背了镰刀,麻绳上山的人。循着声音,后面的人应着前面的招呼,前面的人照应着后面的人。也是为了通知山里的那些动物,告知它们人的行踪,这也是山里的规矩吧,我说出来的时候,村民们只是笑着,不语,我却笃定相信。
几个月下来,我已经习惯了这种呼喊。在我有限的记忆里,这种山上喊出来的歌,是最原生态,也最动听的。
嗨嗨——好。在山上赶路,没人的时候,我也学着喊俩嗓子,山里竟然传来了回音。
在这寂寞的旷野,一个人,除了山。我的眼泪哗哗地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