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这样对我说
举杯落盏之间,一季繁华热闹的花事走了。
来去匆匆,借陨落的芳菲道声默然的再见,便绝一路香尘,扬长而去。渐行渐远的背影里,那抹盛装的粉腮飘散于喧嚣的五月。茫然环顾,身后,只有六月竟旧模老样地伫在那儿。故交似的,静静候我。
等在那个时间,守在那个地点。
无论是等待,还是被等待,这都是我与六月,绕不过去的一次约会。
如远方那位水色的、静淡的女子,不事张扬的六月,爱不与爱,都成一副模样。
一袭透着晶亮的绿纱纺,是唯有的一件短褂长袍。千年清雨的浆洗,万载暖风的摩挲,依然不呈老色。
胭脂红给予晚霞。蔷薇紫奉献铅云。蝴蝶蓝留送远天。数不尽的枝枝叶叶,摇曳曼妙的身姿,由鹅黄到嫩碧,由嫩碧到苍翠,一路素面朝天地走来,不改生命单一的底色。
仰望这样的六月,每片叶子,都会葱茏成贤哲人生枝头的文字,沉下心来反复默读,心绪如叶脉一样,清晰着有关简洁生命的注脚。
她说,如果你的美繁冗,你的心就会变冷;简单的不一定最美,最美的一定简单。
所谓简单,不是生命的简化。简单反而会使生命博大。
一条车水马龙的嘈杂之路。
莱茵河畔茶社,在路旁独善其身,是瓦尔登湖一样的静处。
对于爱书人,我不算是梭罗的迟到者。市面热炒这本书的时候,它已在我的书架里酣睡了几年。那时仿佛书中的每个标点,都是抵挡,我是好歹读不下去的。
正如他说,你把你的心安静下来了吗?如果你的心并没安静下来,也许最好是先把你的心安静下来,然后再打开这本书,否则你会读不下去的。
又是五年。我才开始阅读它。沉浸于恬淡之湖周遭静谧中的每片山光水色,如新婚一样的缠绵不绝,酣畅淋漓。为我陪读的,是我人生行囊里装满的一路风风雨雨。
她说,没有春天花色们的吵嚷,我的心和六月一样,真的沉下去了。
瓦尔登湖只有一个,我必须泅渡在人海物流里。累了,便约少许挚友去那茶社,淡然地用一片沉静,犒劳在喧闹中挣扎而来的灵魂。
条桌上覆着墨绿的台布,甚是养目。吱吱呀呀的吊椅,回忆出摇篮曲的声调,按摩样舒了筋骨。一杯柠檬清水苦涩醇香,足以通透血脉。低回浅淡的音乐,有曲无词的唱着,涟漪般令人清爽透彻。
对面而坐,不必说什么,恋着一个静,就是心之美妙。
常常要选在二楼临窗的那个位置。有风无风的日子,都会有一枝满满荡荡的叶子,探进头来,静默的凝望,心腹似的。时常觉得,不为她留出个位置便是愧疚。回她个静望,就一眼,心中所有的块垒都会阴柔如流。
时时会有云飘动。
她说,不是云动,是我的心在动;心灵宗教般的宁静,会使生命深邃如海。
走进六月,渴望做枝头的一枚青果。在绿荫的怀里,成小丫头一样的孩子。
这个月,有一个节日成了我今天的奢望。幻想已经走得遥远的那一天,还能被爹娘牵着小手,嗅着冰棒的滋味,沿着滑梯的轨道,回来切切地寻我。
我讨厌长大。只想让六月收留我,成永远的孩子。
做个孩子,我能把和风,唱成荡漾着乳香的稚童谣;把细雨,串成摇响在胸前的长命锁;把眼中的天地、山水、人物,涂上自己心灵的色彩,成画为诗,留存在安徒生的乐园。
风尘中,一头青丝,是我生命的标记。它如枝头的叶片,会在岁月的风声里,一天天稀疏,枯萎,最后脱落成耄耋之年。只是现在,我和六月一样,还有一大段茂盛的荏苒时光。
就是这片时光,眼看着我一点点长大,渐渐地,长大到只有小丫头唤我为爹娘,而没有爹娘叫我为儿子的人生境况。
生命之叶,如此这般,被日月的柔指循环往复地摘落。一个环节,又一个环节的依次递进。一方是生生不息,一方是寂寂沉默。
我身居其中。
哦,爹娘唤儿子的声音多甜啊!儿子的称谓多美啊!
她说,既然如此,带走所有,就把灵魂留在六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