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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迷失于某个黄昏

作者: 莫含嫣2011/05/30情感说说

是个有些闷热的阴沉的黄昏,初夏,一个人,野外。

无风,空气里氤氲着丝丝潮气,没有夕阳的点缀,黛青色的云层不规则的碎块零散点缀于天空,有微亮的光斑一闪念间便隐退了,天空灰蒙蒙一片,路旁高大的白杨像突然失声的哑人,肃穆的在苍穹里颔首低眉默不作声,小路两旁黑绿的麦田像无际的草原漫天遍野逶迤开去,远方,天空与麦田相交于一线……

不知为什么又要踏上这条小路,或许是为了驱散某种心情,也或者是想要寻找某些散落的心情。当生活里有剜结不化的心潮时,有些习惯难以更改,它驱使你去寻找最合适的灵魂的安存处。路,一直延伸着向远方,视线之内根本望不到尽头,其实也始终没有走到过尽头,不知小路的尽头最终通向了哪里,如果一直走下去,远方的天空与这里一样么?是否可以触摸到传说中的天堂,天堂的颜色是怎样的,该是梦想的青藏高原那蓝蓝蓝的天,或许该是千年前神秘古楼兰最初的繁盛和辉煌,再或者该是混沌初开时神营造的那片安宁祥和的伊甸园,更或者远方只是马致远断肠人在天涯的孤寒。

天空沉默着,没人说出答案。

很静,只有那些视线内或者视线外的迟归的雀鸟偶尔的鸣蹄,恍然溅落在这恹恹黄昏里,时间的空茫里似乎所有生命都已静止,一切都是萧疏沉寂,这里似乎是已被世间遗忘的一个角落。有时候,没有人群出没的地方便是天堂吧。史铁生在《我与地坛》里说,仿佛这古园就是为了等我,而历尽沧桑在那等了这么多年。而现在这条黄昏中的寂静的小路,是不是也在等一个人,等她带着尘世的迷惘和一身的灰尘,在这个没有夕照的烟雾蔼蔼的暮色时分姗姗而来,找寻些什么或者丢弃些什么。

是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恰如其分。

黄昏的小路上已没有行人的脚踪,路面却有隐约的车痕通向道路的两头,或者西去或者东来,渺小的人类个体在天地间运作着,做着自己生活中自以为最重要的事情。无数的人无数的心情无数的理由奔波在尘世,形形色色的人群经历着他们的喜与怅,乐与悲。

张爱玲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那个极艳的女子在十九岁时便悟透了生命本真,用清醒的苍凉而世俗的文字冷眼斜睨着这个人世,又以最决然的方式走出这个婆娑的世间,像夜空一道转瞬即逝的流星划出的凄艳绝美的弧线。生命有几多繁华便有几多苍凉,有几多浓烈便有几多寂灭,爱有多汹涌便有多少彻骨的疼,最饱满绚丽的色彩到最末亦逃不脱开至荼蘼的宿命。

沿小路的一侧,环抱双臂轻轻踱步,唯恐惊起任何一粒尘埃。雨后的小路已不再泥泞,尘埃自也没有飞扬,但泥土的气味合着麦田的浓香,一股脑扑入鼻息。那是熟悉又熟悉的味道,亲切而疏离,破碎亦美好,不知时光是不是也可以用气味来计量,熟悉的气味亦会唤醒角落里沉睡的某些记忆,它们沿着时光的隧道在光阴的陡壁上惶惶而来,在某个黄昏居然触地有声。远去的岁月,远去的人事,枝枝蔓蔓间是扯不断的牵连,它们像悬浮在空气中的物什,又像驻扎在大脑中的顽疾,忽一刻潮涌而来,撞击思维的船舷,扰了魂魄的安宁,而后又在迷离的烟尘中被风掠去,一寸一寸渐至无痕。

其实生活本身就是一个不断更新不断复制,又不断被遗忘的过程,死去的人带走活着的人的故事,活着的人又不断重复死去者的故事,浩淼的宇宙苍穹下,人只是一个独立而孤单的个体,亦如一片徘徊的云,一枚飘舞的叶子,历经春的繁华,夏的炽热,秋的冷漠,归还于冬的寂寥。生命最终都会由喧嚣走向沉寂,这是一个既定的过程。

路依然向远处延伸,两旁白杨树不知已走过了几度春秋,粗壮苍劲的枝干努力向上延伸着,像是要撑破天空的一角,又像两列坚守职责的士兵,风刀雨剑里,它们茁壮成型,在季节的围剿中轮回上演着生命最本真的色调,青葱翠碧或者枯黄凋零,死亡或者新生。抬头,一片叶子在透明的空气里瑟瑟抖动,所有的叶子唯有这一片是动态的,连同头顶指向天空的那些细枝末叶亦沉静的似要滴出水来,我不知是什么外力唯独垂青了这片小小的叶子,在这个沉闷的时刻它看起来却是微醉的轻快的,望至出神,竟似青青幻影,琉璃了当初日月。

远处,两棵杨树间隙一棵矮小凌乱的洋槐上尚有未落尽的残败的槐花,有四只小麻雀停驻在枝间甩动着翅膀唧唧鸣叫着,几点槐花簌簌而落,我停在几米之处不敢再向前移动,生怕惊动了它们,但片刻之间,那些小东西像突然发现了我这个一米多高一身素白的异类,叫声戛然而止,似相互暗示般不约而同嗡的一声,飞离开去,唯剩小树弱小的枝条惯性的抖动开来。同在大自然中,而人概不能和鸟类更进一步亲密。

黑暗再次袭来,云朵稀释成大片的黑色,像一张厚重的毯子铺盖下来,覆盖住世间一切的静态或动态,天与地的间距似乎又缩小了,我极喜欢这样的时刻,一切景物朦朦胧胧,混沌不辨,人在其间有着陌生的安全,有着孤独的超然,记的看过一段话说,孤独不深则承不起独立的人格,假如人连一点寂寞都忍受不了,又怎能养成独立的人格。德国哲学家尼采也把孤独列为四大美德之一,人在孤独中明净,在孤独中智慧,在孤独中深邃,放弃那些现实红尘中甚嚣尘上光鲜亮丽的东西,回归天然,返璞归真,便走入心灵的神秘园,山川河流,森林莽原,竹林溪涧……

不远处升起璀璨的烟火,是附近烟花厂在试放烟花,那是再熟悉不过的景致,年少时对那司空见惯的美丽并不曾注意,我深知它们的内部构造,制作程序,曾亲自为他们扮过最美丽的妆容,写下最美丽的名字,让它们漂洋过海绽放在异国的上空。而今再次写到烟花两个字,却是铁马冰河,不仅仅是一份逝去的回忆,仅凭这烟花的苍凉的含义已足已令人唏嘘。生命有不能承受之重,有不能承受之轻。

黄昏,烟花,古树,麦田,人与鸟,其实世间万物本是息息相关,暗脉相通的,自然,人类在既定的运行轨道上,画出圆满或者缺憾的图线,装点着这个好端端的人世家园。在这一刻,我渴望俯下身化作一粒尘埃融于脚下这片黑土地,沉睡千年万年;或者以无悲喜的姿态站立成路旁的一棵树,伸展双臂拥抱蓝天;再或者长成一株麦子站立在麦田,与千万株麦子共守住一片饱满的希望和金黄的憧憬,更或者只做路旁的一朵肃雅的小花,在纤细的枝梗上开出无邪的笑颜,不理红尘,不问俗世,沉默如莲,明媚淡然。

五月,一个人,某一天,迷失于某个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