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心灵原来承受如此之轻

我想我那时一定还只是孩子，我现在做出准确的判断。

那应该是初二的我，在冬天的早晨疾行在村后面的路上，路上是铺满的一层厚厚枯叶，上面压着霜花，白茫茫的一片，延伸着我脚下的小路，通向学校。那是十几年前常见的农村现象，冬日里，我每天六点底在早读后回家，完成早饭后要快速返校，中间只是稍纵即逝的可怜时间。常常，时令还只是在刚刚模糊的黎明中。不过那天早晨的路上，却洒满了我满心的委屈，再没有往日吃过饭后的豪壮胸怀（每天早读后很饿，所以早饭后很是兴奋的）。我一面带着悲壮的情感，一面飞跑在路间，因为我没有吃到那一顿饭。

早晨，我和往常一样带着阅读收获后喜悦从两里外的学校回到家。刚进灶屋我就大叫大喊，想找吃的，看到的却是母亲的手忙脚乱——她才开始做饭。平时，我一到家就会准时吃饭的。母亲看到我，有些不好意思，她的自责在我质问之前，“刚才咱家的猪有病了，只顾忙着它，耽误了做饭。”——那时的家里的收入主要靠养的几头猪的。母亲一般五点多就要起床的，出外取水，烧热，喂猪。然后给我做饭，正好赶上我的时间。

看到母亲忙乱的竟有点急汗，一边烧火，又要放僵硬的馒头放入锅中，我就帮她照看火。不过，我的嘴里忍不住嘟嘟囔囔。埋怨她没把事情错开，不该耽误做饭时间。不知道为什么，那天灶上的柴草有点潮湿，火头老是很弱，本来就心急的我，就更加心烦。忙着填柴，隔一会就看一下我的表（那时，我们上学怕晚，好多学生都配有这个东西，一般都是便宜货）。母亲更忙，慌乱中不忘慢声地安慰我让我耐心等着，不会晚点的。而我的心里很是委屈，好似母亲虐待我似的，我的反抗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就知道要等，你每天不知道我啥时回来吗？”其实我是知道母亲的辛苦的，自从我上初一以来，她就没睡过多少安稳觉的。面对我的烦躁，母亲一直默默地忙碌着，没有言语。或许 是我的急切的样子，促使母亲忍不住说了我句：“时间还早呢，急什么。你没看，饭马上就好了！”

那一瞬间，冲动是无法遏制的。我的记忆把它保留到今天。我把手中的柴火，扔到了地上，和母亲顶起了嘴。她没有想到我会那样激烈，一时竟然噎得竟说不出话来，只显现出脸上的涨红。

我至今还不明白自己那天为什么那么冲动，随后就跑出了家门。老远了，听到母亲追上来喊叫我说“饭好了”的声音，隔着晨雾我看不到她的身影，不过那急切的声音还是传到了我的耳边，莫名的是我反而加快地跑了起来，把声音甩在了空气中。我明白倔强的我是故意气气母亲，同时让自己的心理获得一种心酸后的悲壮。

整个上午，我都心神恍惚，老是想着母亲生气的样子，时而我竟有一种恶作剧后快意，自己表面上佯装安宁。中午的我不知怎样回到的家中，我想象着母亲可能会有的神态。我有点惊讶，离家好远，我就望见母亲竟然站在门口遥望我归来的路了，她在接我。到跟前，她对我温和地说：“早上没吃饭，肯定饿了，你一走我就掀饭了，我拿个馒头夹了一些菜赶你，没赶上。”到了屋里，母亲就把午饭放在我面前，说中午饭提前了，因为我没吃早饭，以后早上她在早起半个钟头，好为我准备早饭。我的顿时不自在了，我本是料着会迎来她的责备的目光的，那样，或许我心安理得；母亲却以她的和悦让我羞愧难当。

十几年来，母亲的手掌不知落在我身上多少次，对她的话语，我总是侧耳不听，但那一次的母亲的宽容让我愧疚不已。平时，我和母亲间不知有多少矛盾，虽说大都是因我的缘故，可我很少感到后悔。时光前行的人生路上，一切的自我责备都被我疏忽、忘记了。不知为什么，这次的小事，让我的心随着年龄的增加，却要常常添上心头，且羞愧自责的心理愈益加重，有时竟然强迫自己勾起这个念头。有一次，忍不住了，我试着向母亲提起这事，想着倾诉心中的不安。母亲只是摇摇头，她常年的劳累早已淹没了这件小事，半天，她笑笑说，你们，哪个孩子的成长里，不惹得母亲的心伤呢，都过去了。望着鬓发已渐斑白的母亲，我无言以对。

如今，我的孩子也会调皮的玩耍了，不时的引出很多的麻烦给妻子，有时看到妻子无奈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当年的母亲的难过的神情就会袭上心头，痛苦这时就会咬啮着我的内心。直到现在，往事一提前，我就沉默地想象当时的场景，自己的良心上背负着沉重的情感债务。每每看到儿子的无理取闹，我都有种心悸的感觉，长大后，他的冲动是不是也会承担我的长久心痛。我不敢想象。

原来，我们的心灵竟是这样的承受之轻，母亲的一个表情会让孩子不堪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