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誓春风
等到我们三十岁的时候，如果你未婚，我未嫁，我们就结婚吧！
你在一张被对折过的A4纸上写下这么一句话，字迹比你平时要整洁多了。我郑重地看了一眼，不知到底该如何回答你。我知道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伤不起的人，我也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不愿伤害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最恨的人，何况是你！
我宁愿相信这只不过是一句玩笑。
不是的。
有那么几十秒，我们对望着。我没有一句话，也看见你欲言又止、欲言又止，双眸渐渐红润。我低下头翻过纸来，想看看还有什么，其实只不过是想给自己一个思考的余地。这句话就像是从天而降的一片瓦砸在身上，清醒了许多却又不止地晕厥着，我觉察到内心在隐隐作痛。
你知道我想在想要样的感觉么？
每天骑着自行车上学下学，常常还会在路上遇到自己的好朋友或者是自己默默喜欢的那个男孩，一路上，我就和他们欢笑着，瞎侃着……
这样的感觉真的很美好！但我已经两年没有体会到了。
自行车已经丢失在了某个不知名的角落，我也只能每天寂寞地彳亍着回家、上学。想找到一种慰藉却总是空空，寻寻觅觅中，才发现自己遗失了许多……
我却才明白，你所希望的只不过是十二年的慰藉罢了。
站在十八岁的门口，我们都是蒙着眼睛的战士，即使手里紧握着钢枪也不知道自己的远方究竟在那个角落。
此生第一次觉得如此彷徨。
我们都别无选择，这是一道不可转移的命题，既然走到现在，我们就必须有勇气前进，虽然谁也不能干涉我们到底要不要前进。
于是你想到了停下来。
你不止一次的在上课时拿着那些你买来的刀片玩弄着，我瞟你一眼，继续记着笔记，对于你弄出的这样那样的声音总是闻而不见。你还不止一次的噙着泪水要我拿着刀片割开你的手脉。我故意无视你的存在，继续整理着自己的笔记，或是计算着不知道怎样继续前进的三角函数，在草稿纸上乱画起来，最后用鼻子冷笑出声来。我不再睬你。
你是绝对不会拿着那些锋利的刃脉划向自己的手臂的。
你连生的勇气都没有，何况能狠下心来面对自己的离去。
在遭到我的冷落之后，你就趴在桌子上，抽动着身体，然后听见你微微的啜泣声。这时我反而会看着你的修长的脖颈微笑起来，哭泣不是面对世界最好的办法，或许有的人还会因为你的眼泪而更加休难于你，但对于一个人的世界来说，眼泪却能使自己镇定下来。我们不能找到面对苦难的方法，但至少可以寻找到自己内心深处还残存着的那份坚强。
磊每天都会在早饭和晚饭时从楼道内的窗口给你递进一书包的食物；磊还会买一对情侣杯子，他一个，你一个用着，买给你心形的勺子，用以搅拌杯里的咖啡；下学后，他就站在窗户前看着你吧东西一样一样收拾好，拖沓着走出教室……我看着你们渐渐消失在如潮的人群中，微笑着看着天空。
我没有失落，反而被眼前的一切感动地热泪盈眶。在这料峭的春寒里，当我看见身边的每一个人过的好温暖，好幸福，我也会觉得好温暖，好幸福。
我并不爱他！在他表白后我始终没有说过我们到底算是什么！
教室里所有人的视线都射向我们这里，声音很高，听得出你已经不耐烦了。
猛然想起，你把一包东西扔给我，抢过我的饼子和豆浆就大口吃起来；你把你精致的杯子连并心形的勺子和同桌的另一个女生换了；每当看见磊出现在窗口时，总是收敛起和我说话时的笑靥，沉默不语，然后胡乱拿上一些书本就不情不愿地走出教室……
我惶恐地放下手中还在勾勒着的2B铅笔，懵然看着你不知所以然的发飙。你又会趴在桌子上，眼泪在你的校服上又勾勒出某个湖泊状地的圈圈。
如果在你说出这句话之前让我想你说出这句话时的场景，我一定会很快乐的。但是现在的我却被不知名的沉重纠结着。又像是被铅砣压着，喘不过气来。
这一切又算是什么？
我瞬间想起一个短句——难以承受的生命之重。
人们总是在追求着难以探到的目的，总是对身边的爱视而不见，你则更进一层，总是要伤害那些爱你的人。
你知道么？我恨我的父母！我不知道他们究竟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他们已经有一个很听话的姐姐了，还要冒着被罚款的危险惶恐地怀上我，然后生下我。难道那时候没有人流手术么？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个错！生下我也就算了，还把我送到村里姥姥家生活了七年。七年！我没有体会过爸爸妈妈在身边究竟是什么滋味！还不是被单位发现了罚了款？这倒好了，自从回来之后，出了每天不休止的打骂，就是说不完的不准这，不准那。我真的不懂他们究竟为什么还要我！这一切都是多余的！！林，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中午的教室里出了你和我，别无其他。我还在不停地写着算着，而你也只能在我面前乘着着无人的空旷歇斯底里着。
沉默。有些话在你这么激动的时候说出来，不但显得矫情，你也不会听进去。我只是停下笔来静静地看着你，帮你把杯子里打满水。
终于，在一口口水送进一身体里之后，渐渐平息下来。
我没有再继续动一下笔，出于对一个朋友的尊重。打开七堇年最新的小说，我看见了这样一种药：盐酸帕罗西汀。
治疗伴有焦虑的抑郁症及反应性抑郁症。常见的抑郁症状：乏力，睡眠障碍，对日常活动缺乏兴趣和愉悦感，食欲减退。
想起与你坐上同桌的这些日子里你一直没有出过早操，即使去了，一直不过是敷衍一两圈就气喘吁吁了；想起你总说晚上睡不好，上课时无精打采的看着黑板，手里的笔也不动一下；除了几乎每天都会寄来的车模和一本一本关于车子的书籍能使你高兴上那么一阵子之外，我不知道你还会见了什么笑起来；你吃了我的饼子后一直吐一直吐，没办法，我只好给你每天买几支葡萄糖……
玉，你抑郁了，真的！你需要心理医生帮忙。
你蜷缩一般地坐在凳子上，手抱着杯子感受着杯中水的温度。除了这杯里的水，到底还有什么能给你温暖？我倒是替这辈子庆幸，它没有感情，即使给过你温暖，想你也不会伤害。
想必这世界上只有你发现了我的症状。你又趴在桌子上哭了，我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劝你。一直痛恨着语言这种东西，在最需要的时候，却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
我知晓大爱无言，然而我却不会相信我们之间的爱情大过友情。我们只不过是生命里相互碰撞的过客罢了，到最后除了这段还未完成的回忆，是什么也留不下的。
于是一个春风沉醉的晚自习上，你递过这样一张光洁的纸：
等到我们三十岁的时候，如果你未婚，我未嫁，我们就结婚吧！
是或否。只不过是喉间的一下振颤罢了。
没有勇气回答。
你就答应我吧，我需要的只不过是十二年的慰藉罢了。现在，我除了能从你这里找得到一点可以述说的快感之外，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那个所谓的家，只不过是客栈而已，除了提供睡觉和午饭之外，我找不到一点温暖。
我叹了口气，用狂草在那张纸上郑重地签上自己的名字。还用红色的墨水幼稚的摁上自己的手印。你也一样。如果这样可以让你感到这世界上还有温暖的话，我宁愿牺牲。
直起腰来，往远处的教室一角里看看自己一直真正爱着的那个人，自是清楚和这个人是绝对不会发生什么的，因了这是难以启齿的恋。倒不如把青春放在一场被等待和等待中，同时我也有余力去体味吐诉文字的快感。
春夜的月色下，我端详着这样一张光洁的A4纸。本来这纸是很轻很轻的，春风的孱力足以把它吹得很远很远，然因有了你我站在十八岁门口写下的这誓言，变得极为沉重，罡风也动荡不得。
前些天你一直不在，看着你空着的座位已有些苍凉之感，人也觉得落寞不少。不过还好，不远处我还是看得见那个激励自己前进的暗恋，还记得起春风沉醉的夜色下你我的誓言。
你再回来时，桌上是一堆开着的药，我发现了盐酸帕罗西汀。
猜测是真的。
我再次拿出这张写满重量的A4纸，铺直，放在你的桌子上。希望这个誓言可以使你有所慰藉，希望它能让你体会到生命所舍予的温暖。
往远处看吧！彼岸就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