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寂的行走
楼下的老头子去得很突然。心脏病发作,再没醒过来。
剩下老太太了。
当看到老头儿没在老太太身旁时,老太太一个人的身体竟然是那么不协调。那种不协调不仅仅是苍老的身子所致,还从她空洞的眼神、僵硬的表情、迟疑的脚步,甚至是内心一望无际的担忧所表现出来。
我站在一旁,看她孤单的身子踉跄徐行,她的发髻松散着,前额处几绺头发被风吹乱,灰白的发丝衬着布满褶皱的枯瘦的面孔。一段时间不见,老人完全变了样。我疑惑:人的老去,就是这么无奈吗?
那对老人住在我家楼下。朝阳初升和晚霞余晖中,他们会相扶出现在我的视线当中。有那么几次,站在阳台上,我看他们慢慢走远,又慢慢回来。这期间会是一小会儿,会是几十分钟,偶或会花去较长时间。我没有刻意的注视,往往于不经意间,就看到了他们相互扶持,慢慢走动的身体。老太太头发灰白,沐着光线,梳起的发髻是闪着亮光的。老头子头发稀少,几乎是秃顶了。两个人衣着总是干净利落。看着他们,我猜想过他们的孩子,儿子还是女儿?儿子和女儿都有?上班还是忙生意?抑或留洋?还是老人没孩子?从来没有看见有其他人陪过这对老人。
大概是春天那段时间,有几次,我看到两个老人坐在楼门口的石台子上,老头子总是低垂着头,而且头发似乎更稀少了。老太太倒是显得精神不错,发髻依然梳理得整整齐齐。一天下班进楼下的超市买东西,超市女主人问我:“你知道吗,老人的儿子没了,才四十岁,心脏病突然发作,没救下。”我被怔在那儿,一时竟然不知该说什么。出门朝两个老人经常坐的地方望去,老人没在。那一刻,我深深为老人担心。
再后来看到老人,想说点什么,但总归是没说出只言片语,只是默默着多看他们几眼。往往是人走远了,心思还在老人身上。甚至有些瞬间,我觉得我有义务该帮老人做点什么。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时,两个老人又经常相扶着出去走动。在小区门外那个长而窄的巷道,老人总是蹒跚而行,不时有自行车摩托车从他们身边经过,他们小心翼翼地躲远。有时鸣着号的出租车快速开过,他们就站下不走了,身子几乎是贴着墙面。当尖利的号声远去,当车轮扬起的尘埃落定,老人才又慢慢开始他们的行走。那样的行走,对他们而言,已是一种必需。在房子里呆久了,只有出去走走,才能与外界产生一点联系,才能让生命有些活力。虽然对老人充满同情,但每次看到他们,还是会心生欣慰,毕竟,老人是相扶着行走,走在这繁华的人世。
而现在,我是分明看到了孤独的老太太。她一个人,没有了一旁的老头子,她看上去似乎缺少了身体的一个重要部位。我多么希望老头子的离开不是事实,哪怕他只是卧病在床。
两个老人的行走,突然变成一个人的了。
没有了另一个人在身边陪着走,没有了另一个人的声音和呼吸在耳畔。那另一个,已经成为了一种需要,像需要喝水一样。已经是一种安慰和依赖,像久病吃药一样。可是,这些都失去了,她拿什么来支撑衰老的身体和孤寂的心灵?她看大地,大地一定是孤独的,她望天空,天空一定是孤独的。进到屋子里,是她一个,走在路上,也是她一个。她的生活,完全被孤独包裹。
如果说孤独是人的宿命,那么,年老时的无依无靠到底归属于哪种孤独呢?
又是一个黄昏来临,阵雨过后的天空异常干净,清风拂动树枝。没看见老太太孤独的身影出现。我一直在等待,却始终没看见。我想陪着她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