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五笔

现今用五笔输入法的人渐渐少了。我好几次用公共场合的电脑，都因找不到这输入法抓耳挠腮，足见它在今日的边缘化。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想当年，电脑浪潮初起之时，话题之一便是，你用什么输入法？若你用的是五笔，对方多半肃然起敬。这“敬”里包含两层意思：一、你走在了前面，因五笔具有公认的先进性；二、这输入法难学啊，而你小子居然会！

我选择五笔，一半是因为汉语拼音不大灵光，一半是因一哥们儿的撺掇。他说拼音一打完，同音字全跑出来，你还得再忙着挑你要的字，五笔呢，字念不出来也无妨，顶多敲四下键，你要的字一定冒出来。我闻言大喜。

显然，那哥们儿为五笔大唱赞歌之际，遮蔽了以下事实：倘若你不会写那个字，或平日写字龙飞凤舞惯了，多一点少一点，那你所要的字，便当真是千呼万唤不出来了。而且，就算那一套口诀倒背如流，还得在脑子里将一个个字拆了装、装了拆，打字就像手忙脚乱在搞组装，全忙这个了，怎么写文章？有很长一段时间，顾头不顾腚，屏幕上一个个字出来，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这时候就见出励志的重要性。我不知凭什么认定，将我引向五笔的那哥们儿这方面没我厉害，他都能掌握，这道坎我还能过不去？每觉烦难之际，想到那哥们儿落指如飞，也便不抛弃不放弃。也不知过了几时，有天忽发现，几行字不知不觉打下来，我似乎是在推敲文辞，不再惦着组装一个个字了，大喜过望，好似终于炼成仙丹。

接下来，你很可能会面临第二个问题：你会盲打？一小时能打多少字？不时有报道或传闻，说哪里哪里有打字比赛，夺冠者一小时能打出多少多少字，好像有每分钟打近二百个字的，比英文输入还快。速度令人瞠目，引来无数人艳羡。我感觉，人们心目中，好像那就是过去的技术标兵、生产能手。那是一个对打字投注了空前热情的时代，仿佛无数的人都在酝酿着当打字员。这也可以说是与上世纪90年代“下海”之声一浪高过一浪，“公司”这个新生事物层出不穷配套的一小景了。录用员工，会打字往往成为一个条件，所谓“白领”的初始形态，有一部分就着落在这上面。

其时电脑培训班铺天盖地，学会电脑大有跟上时代的意味。有意思的是，在很大程度上，学电脑差不多等于学打字，拼音是多数人都会的，五笔则仿佛有一种神秘性，非专门训练不可。我在培训班大潮中自己习得，算是无师自通，有几分得意。只是问到盲打、速度，对我就很不利。培训班都是要练指法的，十指并用，哪个手指管哪几个键，都有讲究，高手打起来上下翻飞，如蝴蝶穿花。最初我倒想取法乎上，按那指法来。可惜总是手忙脚乱，终于放弃。后来忽然开悟：我非打字员，是写稿而非录稿，只有脑跟不上手，没有手跟不上脑的，快了何用？于是再不以快慢为意，手指的使用也呈递减之势，终于大体上只剩一根食指戳来戳去——原是两手各出一指的，因左手要用来夹烟，干脆废去不用了。

面对一分钟打多少字的问题，我都是含糊其词，道出实情，则问者或微露惊讶之色，或表不屑，至于指法，则更招来讪笑。到后来干脆反客为主，说我这是独门心法，美其名曰“一指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