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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归

作者: 刘先琴2019/11/16唯美文章

进入腊月,过年的感觉就越来越浓了,那是从心里弥漫出来的无法言说的一种期盼。

那张奔向既定目的地的票证到手没有,好带、好用、好看的各种礼品备齐没有……人在谋生岗位上,心已经不知飞到了哪里。而在另外的地方,肯定会有另外一个人,一样样备好从除夕开始的吃食,一件件打理从茶杯到被褥的用品,在窗口,在门口,一遍遍把那条熟悉的道路望穿。

童年记忆里,每一个春节,都是从盼望爸爸归来开始的。那个年代那个年龄,春节最让小小少年激动的,是有满桌子好饭好菜放开吃。年三十早上,穿上妈妈头天放在床头的新衣服,我们兄妹四人把似乎憋了一年的精气神都释放出来。寡言的哥哥经常自觉担当最难干的活儿,把铁钳烧红,烙掉猪蹄上的每一根鬃毛;姐姐把小板凳放到图便宜大堆买来的蔬菜跟前,去黄叶,摘根须,整整齐齐分类放好;弟弟总是把每件事情当成游戏,把一只猪肺套在自来水龙头上,灌满水一次次喷射出去;我是被表扬会干活的,和面擀饺子皮切细细的萝卜丝,得意地在妈妈身边干着案板上的技术活……

妈妈当然是总指挥,炒煮煎炸停不下来,灶台上稍有空闲,就出来向大门口张望,然后叫弟弟:“出去看看,你爸回来没有!”接连几次之后,猴精的弟弟一看到妈妈探头,就飞也似奔向大门口,大声吆喝:“我去等爸爸!”

最难熬的是饭菜都上桌摆齐了,还没有见到爸爸的身影,这样的时候虽然不多,但是每分钟都似乎过得特别慢。我和弟弟佯装摆筷子什么的,掀开扣在菜碗上的盘子看看,妈妈就呵斥过来:“看啥,热气都冒完了!”

终于,听到自行车铃声了,爸爸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那时的自行车前边没有杂物筐,横梁上垂下一个大大的帆布包,爸爸总会从里面掏出我们欣喜不已的东西:连环画书,彩色铅笔,一包点心……

无论饭菜是否做好,印象中爸爸不进厨房,就坐在那张最宽大的椅子上,喝着水叫我和弟弟的名字,我们两个老小会乖乖地蹲在他面前,让他捏我俩的鼻子。如果坐到了饭桌上,就会直接招呼妈妈过来,看着我们一个个坐端正,开始年饭讲话,把我们姐妹在学校的表现评价一番。那时正是“文化大革命”时期,爸爸会交代我们不要参加任何派别的活动,晚上不能出去等等,虽然给我们感觉都是他认为最重要的事情,但印象最深的永远是只要爸爸夹起第一口菜,我们就呼啸而上,大快朵颐。

爸爸从来没有给我们夹过菜,总是妈妈把每一样菜一次次夹进爸爸的碗里,直到长大的我们也给爸爸夹菜,才知道爸爸眼睛年轻时就高度近视,晚年几近失明。而妈妈,姑娘家机灵能干就是远近有名的,一手好茶饭不说,十里八乡的姑娘媳妇裁新衣,剪鞋样,描刺绣,找到妈妈,就算找到最好的了。

能干的妈妈打理了一切,但是爸爸绝对不是只因为近视而不事家务,爸爸每次回家坐下的样子,给人感觉就是疲惫后的完全放松。从中学教师做起,爸爸当过校长、教育局教研室主任,无论在哪个岗位上,他都倾全力做到最好。当老师,他在那个年代少有地研究教学规律,在省级教学刊物上发表文章,当校长成为那个城市重点学校的一级校长。“今天观摩教学了”,“晚上加班调整教学方案了”……爸爸给妈妈说的歉意的话,永远是学校的事。而我们每个年关的团圆饭,无论怎么简陋,爸爸也要看全家人都坐下,认真地说一遍怎样学习,怎样做人,似乎面对着他的学生。

一桌最好的饭,一定等爸爸回来,一定要听爸爸的话,这就是我们家的春节,这就是我们家的过年。没有约定和宣誓,没有神庙和教堂,年复一年,茫茫人海里我们最亲密的这个组合,用数不尽的日子里沉淀下来的生命本色,凝固成只属于我们这个家庭的朴素的仪式,点亮我们共同的期盼和念想。

然而,今年的这个春节,我们再也等不到爸爸,他在过去一年的夏天里,离开了这个世界。

依然准备着行程,依然操办着年货,爸爸,你也依然与我们同在。

你离去和病重期间,我们才觉察出你深藏于心的厚爱,你的眼睛多年前已经完全没有视力,后来双腿也失去知觉,却在电话里一遍遍叮嘱我们不要回来,工作最重要,你也许不会知道,你用最后的顽强,让我们读懂了这个世界上,亲人最重要。

爸爸,我们兄弟姐妹注定以后会各自过年,你会看到,我们每个小家庭的饭桌上,儿孙永远簇拥着他们的父亲,你和妈妈教会了我们,一个家庭要有一个共同的期望,像泥土一样朴素,三餐一样平实。

爸爸,我们永远盼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