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理记忆——河
故乡的村西,有一条河,叫“清凉江”.我小的时候,那河全然不是后来一个时期经常断流、水质发黄的样子:水面宽阔,水流平缓,鸟飞晴空,鱼游浅底,“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是它的春天;“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亭幽”是它的夏天;秋天是“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冬天则又是“夜闻干戟来向西,朝见冰河又松身”了。
清凉江其实不是什么名江大川,览《水经注》河流千二百条,竟无一与之相类。至于“清凉江”因何得名,民间流传一说是:明初“靖难之役”后,朱棣进行了大规模的“永乐扫北”,血雨腥风造成江淮以北“千里无人烟”的格局。永乐帝迁都北京后,随将山西密集人口分18批次集于洪洞大槐树后向华北一带迁徙。一次移民中,有刘氏弟兄3人扶老携幼,在一个炎热的夏季远路而来,过真定府又东三百里,遇一干涸河道,随溯源南下。一日入清河地,刘氏弟兄看看天色将晚、水囊殆尽,既欲早歇明日再行,方顾四外何处栖身,偶见小沼泽,内有白蛇不堪酷热奄奄待息,刘氏弟兄信善,随将仅存饮水倾囊施救,倾之蛇醒,瞻首再三作感激状,继而缓缓离去,刘氏是夜亦就宿枯河东岸。至中夜,忽闻潺潺水声远来,举家奇而观之,眼前竟有河水铺槽而过,水中倒影白云圆月,水前隐约一白龙蜿蜒而去,至天明,河槽已布满甘冽清凉之水--“清凉江”由此得名,刘氏一家也因之就此地落户。为便于渔耕及商贾通行,来年设一码头,名曰“北码头”,此即刘氏一族世代之所居也。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自耕封闭的旧中国,清凉江沿岸人群的繁衍生存,无一不与这条河休戚相关:旱靠其灌溉,涝依其排水,住仗其芦舍,行赖其木舟。每年春暖,岸边的成年男子就去河中打鱼,捞到大的到集上“互市”、换钱,小的或吃、或晒干备食;夏秋季节,人们就在河中打来浮萍藻草、小鱼小虾晒干加工饲料,豢养家畜家禽,拓展生计空间;冬季封河,人们便割下河里的芦苇,进行一冬的手工编织,加工出的产品,除少量自用,多数销往外地--清凉江赐予岸边人们的最后一次福祉,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的一次泛水,水退后约有月余,两河套长出满地的红荆棵。此后几年中,那里的人们利用空闲时间,打来红荆条编制筐篓,驮往运河以东集市去卖,然后换些粮米回来,补充“大锅饭”定量供给的严重不足,从而熬过了文革最后几年的艰难岁月。
清凉江边的人,和他处人群最大的不同是“游水”与生俱来,七八岁就是“赛鲤鱼”,到十五六,个个就都变成“闹江龙”了。记得小时候,我们这些孩子每逢夏季来临,除了吃饭上学就是“江里泡”.在那里我们可以到河边捡贝壳、化石猴,可以到藻草苇根下面摸鱼捉蟹,可以到芦苇丛中捕野鸭、搜鸟蛋……印象中当时我们这些孩子“翻江捣海”的办法有很多且千奇百怪,后来看真能入“基尼斯”者并非很多,其中记忆清晰的是:七八个孩子结伴来到河边,全部脱光衣服,每人挖上一捧紫泥再圆周形直立站好,然后用紫泥把自己前边的伙伴除眼睛外的周身上下全部涂严,看准浅水处哪儿鱼多,就悄然弧字形将其围住,然后迅速蹲在水中,两腿杈开,脚丫搭着脚丫往河边捤,一直捤上岸来,以这样的办法圈鱼。结果不想可知,多数“鱼聪明”于我们的胯下逃生,少数“鱼傻子”成了我们的战利品:小鲫鱼也有,撅嘴鲢也有,有时会是嘎牙、蛤蜊、小螃蟹……
在我们村偏西北的清凉江对过,有一个球场大小的“大苇坑”,我记事时还深不见底,上边有三间庙屋,里面塑龙身人面像一尊,墙壁刻满鱼兵虾将。据说当年“白龙引水,刘氏定居”后,连年风调雨顺,谷丰渔丰,刘氏家族也日渐兴盛,至三世,堂下已有七子,良田已达百顷。然而刘氏弟兄并未因此高枕无忧,深知水能惠民,亦可殃民,于是每年举大半财力,筑堤固坝,防患未然。明宣德年间,刘氏七子再于河对岸修建“河神庙”一座,于每年七月望日汛期到来之前大祭,届时杀牛宰羊,锣鼓吹打,祭者虔诚,观者众多。祭祀完毕,祭品掷于河中,是以水族多有前来观盛事、享美食者。年远岁久,影响日甚,终于一天,此举为“东海”所知并大加赞誉,随下文昭告将其设为治下典范,并授龙宫“免扰”牌一枚--有史记载,自乾隆初年至1963年清凉江最后一次河水泛滥,凡230年计46次,两岸他处多有为涝灾殃及者,唯北码头一带,由于堤防坚实、河神相佐,洪峰每至“大苇坑”即顿然消失,故很少受大洪大涝所困累。
1963年清凉江最后一次洪水泛滥后,国家将此河列入海河流域重点防汛工程,曾两度进行清淤治理。然而,治理以后的清凉江,水灾固然消失,但却变成夏秋多水、春冬干涸的季节河,完全没有了从前那种水蓝芦绿、鸭歌鱼跃的超然景致……到了21世纪初期,国家在水利建设上又实施了“引黄入卫”工程,清凉江则有幸承当了“引黄入卫”主河道,至此这条历尽沧桑的河流,又与象征中华民族精神的黄河产生属种关联,两岸人群,生活信念也由此倍增,在葆有“淳朴善良、勤劳有为”精神品质的基础上,又平添了几分“励精图治、振兴中华”的民族自豪感。
哦,清凉江,我的母亲河……
2013年秋于河北衡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