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
天变得晦暗,云又开始谙哑,它低低地垂压着故乡的屋顶,细细浅啜。
炊烟弥散,暮色四合,我的心也被结结实实地包裹了。
黄昏就在这个时刻默默地敞开了自己,世界被黑暗占有,残阳的微光也渐次消隐,尽管它竭力聚拢着大地的余温,而夜却始终黑着脸,我知道,黑暗是永远拒斥光明的。
淅淅簌簌的苇间风,让我听到了黄昏的声音,茭白如墨,泛着水的银光。这时心底的伤感倏忽从塘底浮了上来,让你的手讪讪的,左支右绌,电击一样的刺痛。
风继续咿呀地吹着一首未名的曲调,嘘唏如老旧的胡琴,那细密苍凉的音符,吹碎了暧昧缠绕的浮萍,也拉弯了摇曳如烛的蒲苇。
恍惚间,我似乎看到了一个手甩着柳条的孩童,他打着赤脚,戴着草帽,在泥泞的田塍上奔跑,越跑越远,出离了我目力所及的地方。我在他身后拼命地追赶,却发现我走出的只不过是我的梦境。
我擦干了在梦境中因奔跑而落下的那份溽热,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丢失了家园的孩子。那来自故乡野地的风,将儿时那样一个黄昏的回忆带给了我,但它又是那样的不完整,残损地让你没有勇气去面对。我的炊烟,我的故乡,你是不是在生我这样一个远行迟归游子气啊?
在这样一个城市,在这样一个午夜,故乡啊,你知不知道,你的孩子在这喧嚣中低旧的一隅,竟没有一扇可以探寻你身影的窗子。
我又一次躺下了,在这个蚕蛹一样窄小的屋子,闭上眼睛,想去继续我那未竟的残梦了。不知道那样一个暮色四合的黄昏是否愿意再次接纳我,如果可以,我愿意再一次袖住寒冷徒步走向野地。
我的脚磨破了,脚趾被围困在硬邦邦的高脚靴里,汗水混杂着劣质胶的酸涩,让我感觉到了隐隐的疼痛。
突然,那个打着赤脚的孩童,像暗夜里闪耀的萤火,精灵般恍出,朝我招了招手,嘻嘻一扭头,向暮色更深处走去了,我颓然地倒坐在空寂的野地,无助地哭了,像个委屈的孩子。泪顺着靴管渗入了脚底,竟像是一地干涸触碰到了久违的甘霖,刹那间,我顿悟了,双脚用力甩开了鞋子的束裹,此刻我才惊讶地发现,身上尘浊的碎屑开始慢慢抖落,竟有了飞升的轻盈。
我不再哭泣了,因为我知道,在黄昏,总会有那么一扇门始终为我敞开着,门外站着的,是我用尽一生遥望的和遥望我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