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风雨桥
陕地地图酷似一匹面向东方昂头朝天狞叫着的狼,而青木川就是这条狼的尾巴。这条短促的尾巴毫不张扬,但却极具侵略性地悄悄伸入川、甘腹地,有随时搅翻这片天地可能。
青木川位于陕甘川三省交界,崇山峻岭,沟深林密。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在上个世纪初的乱世出了个草莽豪杰,他就是魏辅唐。魏辅唐原本早已尘封在了苍桑的岁月之中,只是因了叶广芩的“老县城”情结,才得以重见天日。老县城是消亡于匪患的,其中牵涉出了一个悍匪,就是青木川的魏辅唐。一部小说《青木川》,魏辅唐被彻底激活了。
在上世纪初页,时逢乱世,南山里的土匪很猖獗,魏辅唐应时而起,几经打拼,之后便领袖群雄。他发迹坐大的历程自然也是血淋淋的!
他从黑掉同是魏姓的民团把总开始,先拥有了自己人、枪武装,再控制了青木川,直至周边陕、甘、川三省九县地界唯他的马首是瞻。其时的青木川,虽上有民国政府,下有地方政府,实际上却是魏氏的独立王国,青木川酷似后来境外的那个“金三角”.政府也剿过、管过,却总是难如人意。缘由是:一是土匪太刁悍、太狡滑;二是官员不给力、或上了他的贼船;三是这里山高路险,荒无人烟,劳民伤财地去搞他,得不偿失。与其得不偿失,不如息事宁人的好。到了,还给魏辅唐弄了个地方自卫总队上校总队长的官衔,以示抚慰。
于是乎这里也就成了魏氏的天下,他也成了这里的大老爷,进而还成了“青天大老爷”!凤凰山下建起了豪华典雅的魏氏宅院,里面居住着他的家人,他有六房太太。“回龙场”里开设起他的商埠店铺,有正道的,也有歪道的。他在这里一言九鼎、呼风唤雨,这“土皇上”做得有条有理,也过得有滋有味。
“有枪便是草头王”,这做悍匪的事自不必说,古今匪盗的路数大致也都差不多。只是这个有枪的悍匪其另一面却又是个士绅。这不是他说的,而是他做的。这个揣着枪的悍匪据有了青木川之后,却在这里大力兴商倡教。原先杀人越货的土匪,此时却干起了开明士绅的勾当。这一干还真的象模象样,青木川虽处蛮荒,却硬是有一点小上海的味道!上道的工商业有,不上道的也有。中规中矩的工商业是发不了横财的,因此,魏氏的经济来源还是靠着那些不上道的邪门歪道。比如种植、经营大烟,开赌场,设妓院,同时也没丢下抢掠的老营生。不过,他规定当地人绝不许抽大烟,也绝不许涉足妓院!抢掠也有规定,不抢穷人、不抢妇女。贪官必抢,不保生死。清官的财货要留一半,不许伤人。这些无论什么政府都要禁绝严查的勾当,自然能发横财了!有了钱,他便可大兴土木,便可建桥修渠,还能修戏楼、养戏班,接济穷人,施行善举。他文化不深,但他创建起来的辅仁中学却是他此生书写得最精彩的一笔!这笔,足可洗淡他身上大部的匪气,从而焕发出士绅的光环。对于一个土匪而言,能把一个地方管理得井然有序,进而使这里的人能安居乐业,的确也难能可贵,了不起!
青木川那座“洋房子”里有一首七言诗,其诗写道:
“山外青山楼外楼,行人往复任勾留。
那管中日战争事,闲居乐土度春秋。”
上面诗中提到日本,就联想到了日本社会。当今的日本社会富裕、祥和、安定,讲究规矩、彬彬有礼,一个十足的文明社会。而在上个世纪开始的几十年,对外则是扮演着强盗的角色。为了赢取更大、更好的生存空间,日本当权者和军人四处开战、四处掠夺,把战火和灾难推向周边,把财货和安逸留给日本。虽那些日本人被称为鬼子,而在日本国内他们却是英雄,到了还能进“靖国神社”的。
魏辅唐的形象与那些日本鬼子何其相似!功与过往往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但做了好事、善事,这个功劳总会留传千古。功是功,过是过,二者不可相抵,更不容混淆。
据说魏辅唐不嫖、不赌、不抽烟、不喝酒。他对当地的统治与管理相当严格,制定了一系列规矩。谁要违犯了规矩,轻者责罚鞭打,重者棒击驱逐。据说当年青木川是路不遗拾、夜不闭户的!之所以有这样局面,多半是由于魏辅唐“家法”甚严,而且心硬手狠、六亲不认。虽涉黑、涉匪,亦黑、亦匪,但并不为害乡里、鱼肉百姓,又为青木川的人做了一些善事,从而也就落了个士绅的美名。
其实,老百姓们的要求很好满足,只要谁能不折腾他们,让他们安安生生过日子,谁就是青天大老爷!谁就不光是绅,甚至还会是神!一个土匪能得到众多人的恋念,说明这个土匪的确做得不错!
辅仁中学气魄、宏伟,就今天来看,无论同比还是环比,足可称出类拔萃。虽飞檐廊厅由于岁月的侵蚀颜色斑驳了一些,但其气度和精神却毫不逊色!据说当年辅仁中学老师的待遇相当丰厚,非寻常可比。老师的地位也很高。许多老师还是花重金从外边骋请的。平常,青木川或有大、小喜事,必请魏辅唐这个头面人物赴宴坐席,可他却先问请老师没有?若没先请老师他拒绝到场。而且在宴席上老师得坐上席!
魏氏宅院座落在号称青木川龙脉的凤凰山前,魏氏宅院当然是青木川第一建筑群。典型的四合院结构,亭台楼阁、几进几出、土洋结合,堪称奢华。当然了,六、七十年前的标准自是不可与今天同日而语。魏宅背北面南,可将金溪河及其两边的新、老街市一览无余。若从青木川东南一个山头俯视,则可将整个青木川尽收眼底。金溪河自西而西,青木川新、老街市一北一南沿河分列。因金溪河在此是个大弯转,曲如游龙,故也将老街称作“回龙场”.“回龙场”南面坡顶上,便是辅仁中学。辅仁中学与魏氏宅院一南一北,遥相呼应。只是辅仁中学的位置更高些。而辅仁中学的操场则又处于整个学校的最高处!这布局似乎有些意味深长:在青木川魏宅高高在上,而教书育人的学校却又在魏宅之上。学校的操场更是在学校的制高点。这寓示着身体更是重于一切!
也许,这也是这个有见识的土匪的一片苦心,早就知道教育兴邦,早就知道该以人为本!
魏氏宅院的脚下是青木川的新街,这新街也是仿着河南边的老街的。一座飘然欲飞的廊桥把新街与老街相连接,这桥似乎也就把历史与今天贯通起来。桥下是清澈见底的金溪河水,远远可见有三两个妇女在河边洗衣,还有几只水鸟在河面上穿梭游弋。这座桥便是“飞凤桥”.原先叫作“风雨桥”,是座木质廊桥,由魏辅唐所建。当年的“风雨桥”在经历多年的风吹雨打后渐渐老去,终因一次巨大洪水的侵袭而垮塌了。后来被拆除重建,这座“飞凤桥”是仿“风雨桥”的原型建成的水泥桥。至于将名字改叫“飞凤桥”,可能是当事者也想给世人留下点什么,用以彰显他的无量功德而已。说来也怪,似乎众人却更认可“风雨桥”这个老名字。也许由于这风雨二字更朴实些、更有生活的气息。
据说,当年魏辅唐是带了他的几百人枪主动投城的。但他还是被新建立的人民政府从凤凰山下的魏氏宅院押出,走过“风雨桥”,带上辅仁中学,五花大绑地跪在操场边的一棵大树旁被枪毙了。
从此,魏辅唐及其统治的青木川便成为了历史。
一九八七年政府对魏辅唐案进行了重新认定和判决,宣布“对魏辅唐不予追究刑事责任”,只是魏已被镇压三十多年了。
能沾上他的光的是他的后人,还有与此相关的青木川地方。有大作家叶广芩的鼎力推崇,这个偏僻的山乡一下子成了猎奇探踪者趋之若鹜的热点。魏辅唐虽是这场戏的主角,却无缘观瞻。他的那个“少校参谋主任”徐种德却有幸看到了,但据说那个老人家却异乎寻常的少言寡语。
如今,这个会说“Good night ”的老农也已故去多年了。
走过“风雨桥”,漫步在青木川老街,似乎还能觉得出这里昔日的繁华与安定。只是在这里游走着的都是诸如我等的观光客。观光客们兴致勃地游走在被称作“回龙场”的老街上,嘴里吃着核桃饼,手上还指指划划,其间不乏笑叫之声,举止间时时显露出意犹未尽、流连忘返之意。老街上店铺或居家里的人,除了对如织的游客投以纯朴和善的笑意,就是静静地坐在屋檐下的小木凳上,看着一波波穿红挂绿的各色游客如蜂如蝶地从眼前飘飘而过。游客们在观赏青木川,其实青木川也在观赏着这些从山外飘来的游客。
“风雨桥”桥头的西边是“旱船屋”,实际上是个妓院。东边是“洋房子”和“辅友社”,是对外交往接待和经济贸易中心。再往东则是“茶楼”和“荣盛昌”,好象有一处是大烟馆,记不清了。而处于妓院和大烟馆头顶上的却是辅仁中学!这确实值得玩味:教育要靠经济支持、支撑,而辅仁中学是由这个悍匪,及其烟馆和妓院支撑起来的。虽有些滑稽,可辅仁中学现时依然是这里的最高学府,那些托着它的地方,现时也都成了旅游观光的热点。
据说青木川至今依旧民风淳朴,路上不拾遗、夜可不闭户。问其原由,则得到这样的答复:匪、盗早就从山里转移到山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