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倾杯，君且随意

淑芬去香港扫货，在深圳停留一宿，电话里欢天喜地、喜鹊般嚷嚷着要来看我，我们约好在一家茶餐厅见面叙旧。

淑芬是我的发小，当年和邻家的丁毛恋爱，弄得众叛亲离，后来负气出走，一度人间蒸发，谁也不知她的去向。90年代初衣锦还乡，如今宅在长三角的某个小镇开制衣厂，还是和丁毛在一起。

淑芬还是白白净净、点着红唇，见面就给我一个熊抱，美丽爽快一如当年。倒是她的夫君丁毛让我吃惊不小。无论是见面寒暄，还是席间的饮酒闲谈，丁毛都眼含真诚面带微笑，大方得体应对自如，举手投足、眉宇神情，颇有几分大家风范。早年的谦卑逢迎或凛然姿态或大动干戈的悲与喜，全然不见一丝一毫。他似乎再也不用急着给这个世界加上自己的判断，不急着解释什么，也不急着证明什么，他只是优雅地把着酒，妇唱夫随地说着他们的生活、他们的婚姻，他们脱胎于青涩岁月的沉着思考、心平气和的感念。

看得出他们很恩爱！

说起来很羞惭，我的婚姻价值观一直很老套，我比较看好门当户对的婚姻。淑芬和丁毛在我眼里，横竖里外彼此的软硬件，没有一样是登对的，可就是这样不着调的一对人，硬是在世俗的眼皮底下演绎了一段和谐靠谱的幸福生活。这着实出乎我的意料。

乘着丁毛上洗手间的空隙，我好奇地向淑芬讨教婚姻的秘笈。淑芬笑着一个劲地摇手“我哪有什么秘笈，我只是琢磨着，这过日子大概就像喝酒吧，如果想要对方喝好尽兴，唯一的办法就……呶，就是这样”，淑芬举着酒杯“来，干杯！我喝完，你随意！”

淑芬说着一仰脖子，酒到杯尽。

“我自倾杯，君且随意”的淑芬，让我感动莫名。

红尘中，看过太多的男女，由于不能事先确定能否得到相应的回馈，傍徨犹豫、斤斤计较、裹足不前，从而错失爱机、懊恼终身……可见，在情中，让人们步履维艰的往往不是爱而不得，而是心存恐惧，害怕入不敷出，害怕失败和伤痛，害怕输给时间或者世情。

我想，像淑芬一样，愿意倾杯的人，总是深爱着对方的人吧。只有深爱的人，才会倾其所有、竭尽所能的付出，相信的不相信的，不去求证；喜欢的不喜欢的，不去拥有；得到的没得到的，不去想值还是不值。

这就是为什么“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残红”，每每心中默念，总是心惊，那一个 “拼”字，实在是写尽了“我自倾杯”的全部美丽。

情感中，愿意倾杯已是不易，君且随意更是难得。

但凡倾杯的男女，总是不甘寂寞的吧。每一次的举杯，总希望有所呼应，每一次的推杯换盏，总期待把五脏六腑也顺便交换个干净。于是，爱变成了一场煎熬，盼望、苛责、胁迫、捆绑、争吵、纠缠，直至同归于尽的疯狂……于是，爱不再是爱，当你回首，爱已千疮百孔，回不去当初！

如果说“我自倾杯”体现的是爱的本质，那么“君且随意”诠释的则是爱的智慧与能力。

给对方一个自由举杯的空间，任其随心所欲，按照自己的意愿、自己的能力、自己的方式去啜饮生活，品尝爱情，莫不是还给自己一个举重若轻、从容淡定的优雅爱姿，莫不是还给自己一个宽厚仁义、底气十足的胸襟。

给得起，也输得起，才能赢得真爱，赢得婚姻！

淑珍似乎有些醉了，眉眼神情更平添了几分妩媚。丁毛一边殷勤地给她夹菜，一边向我频频举杯。

“来，干杯，我喝完，你随意！”

丁毛说话的腔调神情和淑珍简直如出一辙。

内心惊艳淑珍、丁毛的恩爱与默契。人生短暂，如白驹过隙。不知有几人能够举杯对饮，且互表心迹：“君且随意，我自倾怀！”人间幸事，莫过于此！

那天，倾杯的人没醉，我倒是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