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花伞

那日，我去远郊的山村拜访一位朋友，回来时天便阴了。走了二三里路竟飘飘洒洒落起雨星。雨是塞外春未夏初那种常见的雨，细细的如牛毛，不紧不慢，若有若无，洒在脸上既有几分凉意又有几分快意。望望前方邈无人迹的长长碎石小路，我弹弹衣角，加紧了步脚。

翻过一道野花凄迷的矮矮山岗，便望到了张宣公路上那座公共汽车站牌。从这里再乘汽车返回市里，站牌旁恰巧有一株茂天的大柳树。站牌的设计者可能是方便人们避风遮雨而安排的。

细雨中的塞外原野，天灰白灰白的没有风，没有燥杂。四野静静的、寂寂的，只有细雨轻吻野草闲花的声音，这是一种极美的声音……

远远的，我望见老柳树下支着一只玖瑰色的花伞。我的心一喜，想大概已有人在等车了，难得在这样清冷的雨天有个同伴。这只玖瑰色的雨伞在这绿意翁郁的野外显得格外醒目，它如一只骄艳的牵牛花闪动着诱人的光芒。我猜想，这是谁呢？不由地理理湿漉漉的头发，加快了脚步。

近了，近了方看清是一位正在作画的姑娘，大约二十岁左右，穿一件米黄色的风雪衣，长长的披肩发越显其青春的魅力，她一手撑着花伞，一只握笔的手在支起的画板前轻轻的抹动，眼神里透着沉静、深邃。她是那样的认真投入，那样的聚精会神以至于我的脚步声并没有对她丝毫的惊动和干忧。她完全静心于美好的艺术世界里，我在她身旁细细观看了多时，大概是我不经意的一声低嗽才使她微微抬起头来。向我微微一笑。

“对不起，打扰了”，我向她表示歉意。

“没什么”，她停住笔问，也是回市里？

我告诉她，我是去山那边的小村看望文友的。这样我们便聊了起来。

姑娘告诉我，她叫田雨雯，毕业于师专美术系后又任课于美术系，她是利用双休日来郊外写生的。

我看着画板上那幅清晰的画面，远处灰云低垂，山岗凄迷，一条弯弯的小路伸向远方，近处几丛细细的野草闲花湿得清爽而迷人，整个画面渲染着一种宁静、明快、舒朗的氛围。再望望姑娘潜心神态，我想，在这个红了眼睛都思想物欲浮燥的时代，一些人沉醉于灯红酒绿或纸醉金迷、无心思于理想或事业中，而这位田雨雯姑娘却远离尘嚣甘于寂寞，醉心于艺术的追求置身于精神世界中，是何等不易。

也许是初次相见的原故，姑娘不善言谈，只是淡淡一笑，只是眸子里透出的光芒告诉你，姑娘是热情的。

“艺术无止境”，姑娘说：“但我越感到追求艺术的沉重和艰难！”

我说：同学习任何学问一样，你越感到自己浅溥，越说明你正在深造。古人云，善画者，以山为居，以云为所，仗笔天涯，积一世心血。勤走、勤思、勤墨，方能积石成山，积情为画，寻神探韵，意到物我而忘，忘喜忧忘，梦醒完乎忘耶，方必能成果，前人之妙语必有其道理。

姑娘点点头说，我们塞北有其雄浑高亢之势，所谓“杏花春雨江南，秋风骏马塞北”，我将挖掘其深涵，使之发扬光大，是我不断追求的目标。

“有志者，事竟成”。

姑娘黑眸子里流露出光彩，圆圆的脸庞、长长的睫毛，从这眼神中我突地想起一位友人，问：“你可认得田紫云教授，他是师专美术系主任”。

姑娘望望我，却反问道：“你们认识？”

我点点头，市里的几次文化活动，我们一起相处的很好，我还有田教授所赠一幅“雄鸡紫滕画”。

姑娘大概有几分惊喜：“是我父亲”。

我也有几分惊喜，“名师必出高徒”。

“你的尊姓大名”？

我告诉她，我的姓名。

“哎呀，你就是程老师，我还读过你的文章呢！”

雨依旧不紧不慢地落着，待暮色时分，我们才登上返城的汽车。

从那以后，我便注意起田雨雯的名字，一些报刊上时常刊出她的作品。有一次，她的一幅“翠屏听雨图”与我的一篇散文同时刊在报纸的一个版面上。再后来她的一幅“坝上踏雪图”荣获全国金玉杯大赛金奖，为塞外山城赢得了荣誉。每次我都为田雨雯的勤奋努力和执着的艺术追求而高兴，我想这是塞外山城又飞出的一只金凤凰。每当此时，我的脑海中总浮现出细雨中那玖瑰色的花伞和那亮亮的眸子。

两年后一个绿色夏天，我突然收到田雨雯寄来的邀请函，说她于近日在市文化艺术中心举行个人画展，届时光临。我的心一热，忙收拾一下手头零乱的书稿和琐事，准备参加田雨雯的画展。

无疑，画展是成功的，北京和省城的知名画家、评论家及画书界一些宾朋约二百多人参加了画展，细细观赏她的作品，日臻完美，幅幅作品透着一种大气、一种雄浑凝重、一种潇洒。而田雨雯本人却显的有些消瘦，大概是倦意的原因。她在一些行家的赞许中毫无喜形于色，而只是虚心的说，我只想多听听不足的意见。

走出展览厅好久，我还沉聚在美好的艺术享受中。

不知怎的，天又落起雨来，是夏季不常见的那种细雨，它不烦不燥，不急不紧落在身上清爽怡人。我仰面看天，一时不会晴朗，便下台阶向车站走去，哪知刚走几步，背后却被田雨雯清脆声音叫住，我回头一看，见田雨雯正捧着那只玖瑰色的花伞，执意要送我，我推辞不过，便和她一同向行人稀少的车站走去，在这美丽清洁的山城，这只雨中玖瑰色的花伞，一定是很出色诱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