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缺的完美
这一日从日头高照到日光渐逝,只在我读书的偶然抬眼间恍然而过。
身体内的动感元素蠢蠢而动,我穿戴整齐准备在夕阳西下的时间出去溜达溜达。
周末的晚间处处透着闲适,采买归来的人们行为言语从容宛然。街道间车马如龙,远处的天际隐隐氤氲着一层淡淡的灰蓝色,这傍晚笼罩在一片祥和安宁的美丽当中。
我步速不快,左右观望,独享这傍晚旖旎的夜色。
忽而,前方“砰”的一声炸响,所有人都屏息静气,目视前方。
一辆黑色的车子,在自行车道上疾驰而过,刮蹭到路边一行人,然后一甩尾巴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中。有人轻轻唏嘘,但是仅此而已,这男子显然没受什么大伤,因为他已开始慢慢爬了起来,猫着腰掸掉裤子上的尘土。
所有人的视线都收了回来,这不过是一场最平常的机动车野蛮行驶事件,在这世风日下的社会里早已少见多怪,不足为奇。
好奇心驱使,我盯着那名男子,几乎目不转睛。我发现他的行为十分迟缓,慢到常人难以置信,他站起来的瞬间好像积攒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就连掸土的瞬间都好像时间放缓。
在他的身侧,是一个巨大的破了的塑料袋,周围散落着一些废弃的饮料瓶子。他猫着腰,想要去够那些地上的瓶子,那动作好像用了他全部的力气,他只能尝试蹲下,缓慢的伸出手,开始拣拾地上的瓶子。我这才发现,他有严重的腿疾,手似也有点问题,总而言之行动非常之缓慢,好像慢动作,甚至比慢动作都慢半拍。
一个,两个……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奔上前去,把他手里的袋子撑开,一手抓俩开始往里装。他嘴里呜呜的发出声音,我有点害怕,抬头看他。
没想到,他的语言功能也有问题,他伸出沾满尘土和流着血的伤口的手,挡在我前面,用了很大的力气,嘴里呜呜挤出来几个字:“我来……脏……”
他口齿不清,可他的力气很大,伸过来的手带着血迹,裹着尘土,好像还有个手指头有点短,总而言之有点畸形,可是他嘴里一直重复着那句“我来,脏”,一遍又一遍,一遍比一遍清晰。
他一直想伸手阻止我,可是在他尝试的时间里,我已经迅速把瓶子都装好了,为了防止再次散落一地,我将袋子的封口紧了紧,递给他。
他低着头,缓缓伸手,“谢……谢……,谢……谢……”。那声音像是野兽发出的呻吟,字字如符,落在我的心上,扎出微微的波澜。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卡在喉咙里的“没事”二字死活说不出来。莫不是他的语言缺失传染给了我?
身后传来了汽车疾驰的声音,又有个庞然大物来了。
我扶着他让开那车子,手触到他的手肘,一把骨头,很瘦。
他仍旧扭着头,说着“谢……谢……”,而我终于涩涩得回了一句:“没关系。”
他提着那个装满塑料瓶子的巨大塑料袋消失在车流中。蓝色的运动服背影,夹杂在黑色的车流里。此时夜色阑珊,华灯初上,所有的车灯大展,路边的霓虹灯闪闪烁烁。
我没有戴耳机,没有任何煽情的元素,可那一句“我来,脏……”却在耳边施了咒一般回响着,他那双沾满了尘土的残疾双手,有摔倒留下的伤口,冒着鲜红的血。那双手毅然得挡在我面前,努力去捡起不知道有多少细菌的饮料瓶子,只为不让我触碰他口中的那些污秽的东西。
我就这样呆呆得定在马路旁边,望着他的背影消失的方向,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蹲在路边,泪如雨下。
那些瓶子是不干净,那些尘土沾染在我的手上,而此时我的手又去抹我的眼泪,那些痕迹一定留在了我的脸上。也许我现在像只花猫一样丑陋难堪。
眼泪越涌越多,我竟然不知道我到底为何哭泣。
他的身体残缺不整,他的模样也略有陋俗,可他用受伤的双手阻挡住一个健全人的帮助,把肮脏和艰难留给自己。他一点都不脏,他用自己的力量维持生计,天知道他捡到那么多的瓶子需要花费比常人多多少的时间,他只是勤奋得努力着,用一个比许多健全人都高洁可敬的灵魂努力着,这灵魂犹如山间松风明快而飒然,这生命如雨后澄净的天空,坦然而高阔。
我终于明白我到底在为何哭泣,为他那双无比洁净的双手,为他顽强不息的生活方式。
出奇的敬佩,透彻的感动。
夜色已然深重,街边的灯火开始斑斓。眼前的一切因为沾染上水汽的朦胧,变得悠远绮丽如水墨画扇。
车声仍旧隆隆得鸣响,霓虹把这即将沉睡的城市装扮得华丽雍容。有人于家中与孩子团聚欢笑,温馨和谐;有人于酒席上推杯换盏,尔虞我诈;有人于单位夺命拼杀,废寝忘食;有人如他那般,仍在劳动的道路上奔波生计,摔倒了就流着血爬起来;有人如我这般,于茫茫夜色中仿若行尸走兽孤魂野鬼漫无目的,却在遇见真情的一刹那,流下了温暖的人间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