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爷爷去世后的第四天

2012年5月11日，爷爷彻底离开了。

就在前几天，我度过了自己20岁的生日，他只陪了我20个春秋，这辈子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像他一样爱我。

那天早上7:00多，你就没了呼吸。我在学校百无聊赖，家里已成哭海。经过一上午的化学实验已近11:00,回到宿舍，想睡觉，却拿起了床上的手机。11个来自妈的未接来电，直觉告诉我，出事了。但我仍然心存幻想，没事没事。电话打过去，妈说：丹丹，请假回家吧。我出口便是：爷爷怎么了。“爷爷不行了”,一句话天蹦地裂！

我哭着，着急签假条，买票，却着急的走错了乘车的方向。我跑到站牌，等待，等待，时间仿佛是那么的长。明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为什么还是不能接受？第一次面对失去亲人的痛，想想距上次见你，仿佛隔了半个世纪，可是真的不足15天而已。15天，你却想撒手人寰。

到了济南汽车总站，等人满开动，已近1:00多。我坚信你在等我，你会等我，我的请假条上写的是你病重，却没再，也不敢再写其他。我坚信你能挺过去，你只是想我回家，看看我。2:00多，车在路上，收到某人的短信，我不管不顾周围人的诧异目光，刹那间泪如泉涌。突然间觉得好怕，怕你已经离开，而我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我努力的镇定自己，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一个人回家，好孤单。

终于到了茌平，等赶到家也近4:00.一路上嫂子也没有提任何关于你的消息。后来嫂子说是妈嘱咐的，不要在路上告诉我你人已去，我会疯掉。

街还是那条街，却觉的街上的人却以另样的眼神看我。胡同还是那个胡同，仿佛还有你牵我手走过的影子。家还是那个家，只是多了好多人。

我看到了两个弟弟，然后是叔叔，然后是爸爸，看到他们在门前跪着，看着弟弟哭红的双眼，我开始呜咽。进门，妈出来迎我，我顾不上理她，往你的房间里走。妈紧跟着，然后奶奶出来，我忍着哭腔问：爷爷呢？一句“爷爷没了”,我再忍不住，开始嚎啕大哭。妈妈抱住我，我推开她，四处找你，原来你一直在这儿，进门第一眼就是你的棺木，我却没有看见。

我开始抱着婶婶哭，然后是奶奶，妈说，你在里面躺着，可是你说话呀。

我回来了，你最疼的孙女儿回来了。你说话啊。

想见你最后一面，我哭着让爸爸开棺。哥哥说我不能哭，不能让你的身体沾上我的泪水。

我说我听话，我不哭，就像平时一样看看你。我等着爸爸开口，换来的却是一句不行。我说我不哭，绝对不哭。哥哥问我会不会怕，我强忍住泪说不怕，怎么会怕呢？可爸爸还是不给开，他说人已经去了那么长时间，你的身体已经泛黄，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颜色，脸也不是从前的样子。他希望我记住的你的最后的样子是美丽的，而不是去后的面容。

奶奶和妈妈也说我要听话，你生前那么爱我，肯定不想我跟爸闹。我很乖对不对？可是老头，你怎么那么不听话呢？你不是说了吗，你想看我毕业，结婚，然后看着我幸福，买好吃的来看你。这也是我一直盼望毕业而犹豫考研的原因之一，只是你为什么不等我？

我蹲在你棺木的右边，一个人。

一个人，回想着你的一切。从我小时候到我长这么大，你从来没有打骂过我，一次也没有。

我泪流满面，你不在了，我喊谁老头啊？我放假后回家第一个想去看的人要谁来代替？我摸谁的额头，然后抱抱，刮刮鼻子说他一句不听话？我把谁抱起来，然后给他穿衣服？我要背对着奶奶，拿了香蕉，扒给谁吃，然后偷偷做鬼脸？你知道我有多怕打开冰箱门吗？里面的香蕉在嘲笑我吗？我要把谁偷偷抽的烟抢过来灭掉？谁为我讲已经听了N遍的故事？我为谁剪指甲？我再为谁洗衣服？我好后悔五一回家没有坚持，没有让你脱下外衣给你去洗，然后再也没有机会。

我就这样蹲在墙边，哭着回想着你憨厚的笑，向别人炫耀我成绩有多好，我是你的骄傲。

老头，你在里面听的见我吗？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想跟你说说话？

我一个人，就这样一个人。我不想坐着，因为某人说过，难过了，蹲下来，抱抱自己。

晚上，黄姐陪我q上聊天，因为一个人总会想起你，会一直忍不住掉眼泪。可你不知道，一停下来我哭到多晚才能入睡。

第二天早上四点，我又开始在棺边陪你，等两个小时后，你就真的要走了。等你要被车拉走的时候，我被妈拖进里屋，他们不让我看你离开，我跑出去的时候，你已经马上被人抬上了殡礼车，我只看到了你身盖红布的影子。

我们送你到街上，哭声一片，你听得到吗？你有没有听到你孙女的不舍？三个小时候后你回来了，爸爸哭着接过装有你骨灰的盒子，我知道，你真的不在了。永远的不在了。两天了，我什么也不想吃，却怕爸妈担心，还要继续假装，什么也不想做，却一直重复这样的动作，跪着烧纸，蹲在墙边。

出殡那天，媳妇儿孙媳那一排人多的挤不下，可女儿孙女一排里我是孤单的一个人，只有一个人！那一刻，说不尽，道不清的苦楚。

下午三点，出丧开始，当他们抬出你的棺木，我再也忍不住，哭已经道不出难过。你怎么就离开了呢？你的故事我还没有来的及听，来的及写。我还没有来的及疼你好不好？最后，看着你棺木下葬，家人对他们有很多的不满意，我也生气，但却不能说，那一刻，我忍着，真想踏平了他们！

你生前是一个很随和的老人，对什么都无所谓，不会计较，不会勾心，死后也肯定不会介意，可是家人确实没法忍受。

回到家，好累，小睡了一会儿，院子里好多人做晚饭，我在屋里拿出你的遗照，慢慢的擦掉这几天附在上面的尘土。我很坚强，没有再哭，爸爸看见了，说照片里你在微笑，是啊，眼睛还是那么的有神，我仿佛感觉你就在身边。

在家最后一晚，我问很多人：人为什么要活着？死党说我傻到问这个问题。确实很傻，傻的可以。

为了爱我们的人和我们爱的人对不对？不求今生有多大成就多少功名，平平淡淡，幸福就好。这也是你留给我们最珍贵的财富。总有一天人要离开的，只要像你一样无悔就够了。

可是爷爷，你无怨吗？你给我讲述的故事里为什么没有你的怨恨？要不是这一次其他老人的聊天，我又怎么会知道，我们曾经有那么苦的日子？

你一生戎马竟不是为了自己？

没有父母，部队征兵，17岁的你却用瘦弱的肩膀抗起了本属于大哥的枪，留他在家，用部队发给你的粮响养儿育女。你跟着部队闯南闯北，打了淮海，也战了平津，枪淋淡雨。你身上的子弹痕，我看了都心疼。那个小盒里的弹头是你一生的不舍，你说，一个班就只剩下了你和班长两个人，你们摸爬在战壕，扛着那顶炮，你的身躯受得了？其他人全牺牲了，你不知道如今班长是否健在。有时候我恨自己能力不允许，没办法为你找到他，听你们再续历史。

听你讲随大军徒步走到四川，云南，贵州，解放西藏，现在讲来，你是那么的自豪，我却也觉得沧凉。

这本来不属于你，你完全可以自己在家努力，又何必赌上自己的性命去换的归来的不屑？快40岁的时候，你才成家，娶了年纪轻轻地奶奶，却无人帮助你开始重新的生活。你的大哥？我苦笑。据说老爷爷三个太太，而你和他非一个亲生母亲。你又怎会被人照顾到？

后来有了爸爸，有了小姑，小姑却没能活下来。所以，我一直是家里的唯一。再后来有了叔叔，你大哥可是人丁兴望，你自己苦苦带着两个儿子，又算的了什么？人家的孙子都有了，谁还帮你？爸爸很努力，成绩很优秀，他和我英语补习老师曾经一个班，他的成绩曾经那么好，一手漂亮的好字，让我也嫉妒。小时候，最盼望家长签名。可他却没进入他想进的地方，家里没钱供他读书，他只能中途退学。我不能想像姨奶奶家姑们讲述的事情，不能想象爸爸在学校有多苦。原来他的身后有那么多故事，他也从不讲给我听，只是告诉我，要好好学习，将来上大学。

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很努力，但虽然没考入他说的山大，自己梦想的川大，最后也算完成了愿望，那一年，他很高兴。我也很庆幸，爷爷有生之年看到了我金榜题名。希望我的两个弟弟，好好努力，对的起自己就好。

想到了叔叔结婚。没有人帮助我们。那群爷爷的亲人们，说天上和地下的人家，怎么能结成亲家？没有人帮助，只有一群看笑话的“亲人”,爸妈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为叔叔盖房，然后准备婚礼。长哥如父，长嫂如母，事实如此。弟弟都上初中了，生活上我们比你们过的差？

“爷爷是个好人，老一生老实巴交。”这是妈对爷爷一直的评价。也是外公的话。可我觉得这样的人生太过平淡，甚至迂腐，他都不懂的反抗。

中国，你应不应该像逝去的老人们道歉呢？当年退伍的老兵们还有多少？你拿不出钱为他们发最后的工资？

有件事情，不止一个退伍老人遇到过。还记得小时候我带着爷爷到相关部门去领钱，中国，你的政府，你的态度。那是一批在战场上仅存的人，新一代的幸福，他们打拼的，爷爷辈分的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最起码的尊重吗？难道要他们在战争结束后，自己结束自己，只为中国省下几分钱？国家拨款为所有老兵修房，可他们的儿子却要像求爷爷告奶奶般的点头哈腰，去托人，请客吃饭，才能在你称职的政府里拿到本属于他们的房款。老人们不在乎这些东西，其实我们也不在乎。只是中国你？

爷爷总说，我们拿的国家太多了，都能吃饱饭了，从前都饿着。每到这时候，我想笑。爷爷，这不是吃不吃饭的问题，谁家吃不饱饭啊？为什么国家每次批下来的补助到了你们这儿都少的可怜？中途有多少水分？为什么他们对老人的态度不能好点？为什么就没有不请客不送礼就办成的事情？是现实太现实，还是我活的世界太理想？

爷爷一生任劳任怨。一年半前，他能下地走动，他从来不会闲着，总是收拾这儿，收拾那儿，要不就去地里转转，拔拔草。那么大年纪一老人，他关门的动作好轻好轻，每次出我的房间，你就能感觉的到他心里的温柔。他心态也好好，不然也活不到现在。

他真的对什么都不计较。他的功勋章退役后在家中被村里人偷走，他不计较，也不去补，不然他的月工资，又岂是这些。村里人故意欺负他，给他假钱，他也默默认了。还有人偷走他所有的牛羊，他也只是一句算了吧。一年前，别人把他撞倒逃跑，留他在原地呻吟，家人在责怪生气的同时，他也只一句算了吧。他没有任何老年人的病，心脏，血压都很正常，脑子也很清醒，只是因为一年半前，他的身体才渐渐垮掉，才有了今日的意外。

虽然现在的我为他不平，但我应该试着去学，学那种坦然，这样才不会活得太累。把心放宽，把名利看淡，才不会愧对人生。

爷爷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财富。是我目前见过的，真正接触的最完美的人。我很庆幸自己生在了这样一个家庭，虽然小时候日子清苦，可现在满满都是幸福。有人对叔叔说，你们家孩子太少，叔叔虽然只有一个孩子，但越越绝不孤单。他有姐姐，有弟弟，他是爷爷的孙子，就是我们的兄弟。一辈子都是。

我好后悔前段日子删掉了手机里你唱给我的红歌，总以为还有机会再去录完整版的，却不知道今日的结果。也后悔不能把你的故事收集成册，然后写一本属于你的传记。既然结果已经这样了，我不要再遗憾什么了吧。

母亲节那天举行爷爷的葬礼，如果在我收到的所有祝福妈妈节日快乐的短信中没有回复你，我表示道歉。因为真的很累，也没有心情。这几天也没有祝嵩哥生日快乐。最后向在爷爷去世的这几天里，深夜给与我安慰和鼓舞的朋友们表示感谢。你们的电话，你们的短信，你们的留言，我都记在心里。有你们，这辈子也值了。

2012年5月14日晚。